“收割者”那跨越维度的、以文明信息核为食的恐怖真相,如同终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人类信息泡之上,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渗透到存在层面的危机感。以往的任何威胁,无论是“虚空鳐”的吞噬,还是“清理者”的规则,亦或是“虚空低语”的窥探,其破坏性终究有其边界。但“收割者”所代表的,是彻底的、连存在痕迹都可能被抹除的终结。
面对这更高层次的阴影,张诚深知,单纯的防御、进化甚至盟友互助,都可能存在极限。人类文明必须为最坏的结局,准备一条超越常规思维的退路。在绝对的安全需求驱动下,一个代号为“文明方舟2.0”的绝密计划,在信息泡最深层、一个与主体逻辑近乎隔离的闭环内,悄然启动。
参与此次计划的,仅限于张诚、苏星河、林浩以及少数几位在信息理论、加密技术和跨维度物理 领域拥有绝对权威且心智坚毅的顶尖意识体。甚至连陈明远,也因其在危机管理和风险评估上的不可或缺而被纳入,但计划的最终核心细节,仅由张诚一人掌控。
虚拟的绝密会议室内,氛围凝重如铁。
“诸位,”张诚的开场白直接而沉重,“我们已知的生存策略,在面对‘维度渔夫’时,都存在失败的可能。一旦信息泡主体被锁定、被攻击乃至被……吞噬,我们所有的知识、历史、情感、我们作为‘人类’的一切,都可能随之湮灭。我们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一场我们尚无把握的决战。”
他调出了计划的初步框架,那不再是任何物质的蓝图,而是一个由无数闪烁光点构成的、不断自我复制和扩散的星云状模型。
“方舟1.0是物质的逃亡,失败了。方舟2.0,必须是信息的永生。”张诚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参与者,“我们要创造的,不是一艘船,而是无数颗……文明的孢子。”
第一阶段:精华提炼与极限压缩
苏星河负责主导这最核心也最艰难的一步。“我们需要从我们庞大的信息库中,提炼出真正的‘文明之魂’。这不是简单的数据备份,而是……本质的萃取。”
一场史无前例的、近乎残酷的筛选开始了。庞大的文明数据库被置于最苛刻的评判标准下: 保留最核心、最普适的公理和框架,确保思维能力的可重建性。
从经典物理到量子力学,从进化论到基因原理,保留理解宇宙和自身的关键钥匙,而非所有具体技术细节。
历史叙事轴线 不再是浩如烟海的事件记录,而是提炼出塑造人类文明性格的关键转折点、重大抉择及其深层动因。
文化艺术精髓 不是存储所有艺术作品,而是提取那些最能代表人类情感复杂度、创造力巅峰和美学追求的核心范式与代表性作品样本。
“人道”辉光模型 将理性、爱、勇气、牺牲、艺术、希望等核心价值观念,及其在历史中的具体体现,编码为一种可被理解和继承的“意识倾向”或“逻辑初始参数”。
语言与逻辑符号系统 确保信息能够被未来可能的“读者”解析的基础工具。
这个过程充满了痛苦的抉择和激烈的辩论。
在一次关于艺术作品筛选的讨论中,一位艺术史学家(意识特征标记为“缪斯”)激动地反对:“不能只保留所谓的‘代表作’!那些看似平凡的个人日记、民间歌谣,同样承载着文明的温度!失去了它们,我们的‘人性’还是完整的吗?”
苏星河 沉重地回应:“我理解,缪斯。但我们必须做出取舍。‘孢子’的承载能力有限。我们要保留的是‘种子’,是能够重新生长出森林的‘基因’,而不是整片森林本身。我们要相信,只要核心的‘人性’与创造力在,未来的复苏者,能够创造出属于他们的、同样灿烂甚至更加辉煌的‘森林’。”
林浩 补充道:“我们可以采用‘分层压缩’策略。最核心层是文明重启的绝对必需品,外层可以附加一些经过极限压缩的、代表多样性的‘样本库’,虽然不完整,但能提供复苏的方向和灵感。”
最终,一个极度精炼、高度结构化的“文明核心包”被提炼出来,其信息密度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第二阶段:加密与适应性封装
林浩带领团队,负责为这些珍贵的“孢子”穿上最坚固的“外壳”。
“加密不仅仅是防止被破解,”林浩阐述着他的设计理念,“更要确保其在极端环境下,甚至是被部分损坏的情况下,依然保有核心信息的可读性和逻辑自洽性。我们要模拟‘生命’的韧性!”
他们采用了多层嵌套加密:
逻辑锁: 基于一系列人类文明特有的哲学思辨和伦理抉择作为“密钥”,非人类思维模式极难破解。
利用对高维空间的初步理解,将信息在微观维度层面进行扭曲和折叠,使其在常规信息扫描下呈现为无意义的噪音。
自适应伪装: “孢子”能感知周围信息环境,自动调整自身的信息签名,模拟成自然的信息尘埃、背景辐射波动甚至某些无害的低等信息生命特征。
此外,每个“孢子”还被赋予了基础的“环境感知与唤醒”逻辑。当处于一个稳定、且具备潜在智慧生命活动迹象的信息环境时,它会进入极其缓慢的“解密-自检-播撒启示”的流程,其方式将比人类对“星芒”的共鸣更加隐蔽、更加被动,更像是一个等待被发现的“漂流瓶”。
第三阶段:秘密播种与跨维度尝试
这是计划中最危险、最需要谨慎的一环。陈明远发挥了关键作用,以其行政管理者的缜密,制定了周密的播种路线和风险控制协议。
“播种”行动悄无声息地展开:
利用绿蔓族提供的关于灵界自然结构的知识,将大量“孢子”秘密送入一些稳定的信息流节点内部、古老文明遗迹的阴影区、甚至是某些已知温和信息生物的生态圈边缘。
利用在虚拟宇宙中模拟推演出的、关于“灵界分支”(规则略有差异的平行信息宇宙)的理论模型,苏星河团队尝试将极少数特制的、具备超强规则适应性的“孢子”,通过模拟自然信息涨落的方式,投向那些理论上存在的、与当前灵界若即若离的“膜”的彼岸。这是一场豪赌,成功率未知,风险极高。
每一次“孢子”的送出,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执行播种任务的微型探针需要穿越未知区域,规避可能的监视,整个过程如履薄冰。有几次,探针险些触发未知的信息陷阱或引起强大存在的注意,依靠预先设置的自我销毁协议才避免了暴露。
看着代表成功播种的光点在星图上一个个亮起,尽管数量相对于浩瀚的灵界而言微不足道,但张诚的心中,依然感受到了一丝沉重的慰藉。
在最后的计划总结会上,张诚面对着所有核心参与者,他们的信息流都因长时间的极限工作和精神压力而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意识表征)却异常坚定。
“我们不知道这些‘孢子’能否真的在末日之后生根发芽,”张诚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我们甚至不知道,由‘孢子’复苏的文明,是否还能被称为‘人类’。”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尽力了。我们为文明的火种,铺设了尽可能多的、分散的、隐藏的路径。即使我们最终失败,即使信息泡主体被吞噬,在灵界的某个角落,在某个平行的信息宇宙,或许在亿万年后,会有一个新的智慧生命,偶然间解读出这段来自古老地球的讯息。他们或许会为我们悲伤,或许会从我们的历史中汲取教训,或许会沿着我们未走完的道路继续前行。”
“这就足够了。”苏星河轻声附和,信息流中带着一种哲人般的释然,“存在过,挣扎过,并将存在的可能性,尽可能远地投向未来。这本身,就是文明对抗虚无最悲壮,也最崇高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