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冲进祭司殿，玄冥正对着龟甲凝神占卜，抬眼撞见她脸色涨红、鬓边碎发都飞乱了，不禁挑了挑眉。
这千年光景里，他还是头回见青萝这样。
“玄冥老儿！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青萝将一卷画轴狠狠砸在案上。
玄冥看到画中是一少女身着赤红衣袍，眉目飞扬，愣了愣：“这是……”
“我家霄丫头！”青萝声音陡然拔高，“你看不出来？平时她总不爱拾掇，真打扮起来，哪点不比画里的仙子强！”
玄冥捧着画轴仔细端详片刻，忍不住笑了：“确实是个清秀的姑娘。只是……这画有何不妥？”
“画没问题！”青萝又掷过去一封信，“问题在画画的人！你自己看！”
玄冥拾起信纸，清瘦挺拔的字迹一眼便知是沧溟所写：“青姨，画中女子为我好友，烦请青姨依画中样式，按溟儿平日制衣标准，为其特制衣裳数套。溟儿敬上。”他捻着胡须，仍是摸不透：“沧溟托你给霄丫头做衣裳，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青萝气得往案上一拍，叫道：“一个半大的小子，为个姑娘特意画样子、定标准做衣裳！寻常朋友哪用得着这般费心？他自己做衣服时，连样式都从没挑过！”
说着她又掏出几张图纸，“啪”地往玄冥面前一摊 ，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春夏秋冬的衣裳，从劲装到外袍，连袖口的收口、领口的弧度都标得丝毫不差。
“你瞧瞧！连换季的都备齐了！我只盼着……他真的只是想做几件衣服。”
玄冥的眉头终于拧了起来，叹了口气：“若霄丫头是个小子，倒也省了这许多麻烦。”
“你这话什么意思？”青萝瞪圆了眼，“合着还是霄丫头的错？我看都是你独断专行闹的！你瞧瞧溟儿，年纪轻轻，心思比你这千年老石头还沉，半分少年人的活气都没有。幽冥把自己困在暗无天日的泉底，你把沧溟困在这死城，如今还想把我家霄儿也拖进来？当初我就该带她走！”
“青萝。”玄冥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容置喙的郑重，“每个人都有生来的使命。带着幽冥城破开困局，本就是他们的命数。”
“少跟我提什么使命！”青萝的声音发颤，“当年幽冥和灵曦在离星境的模样，我就在旁边看着！什么使命？不过是捆人的枷锁！幽冥被它困住，灵曦被它困住，你也被它困了千年，如今还要把这枷锁套在他们俩身上？我懒得跟你辩，你把沧溟叫回来，我要跟他说清楚，不能再让他们一起练了！”
“不叫沧溟，谁来帮她？”玄冥反问，语气里藏着无奈，“你？我？还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幽冥卫？”
“我本就没指望她练得多厉害！”青萝别过脸，声音软了下来，“能护住自己，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够了。”
玄冥望着她，眼神复杂：“她与沧溟是双生契，哪能躲在陋巷里苟活？她不练，若有朝一日身份被世人知晓，你当真以为旁人能容下她？哪来你想要的平安……”
青萝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我不管，我去找沧溟！”
“你去哪？”玄冥快步拉住她，“他们就在霁渊阁，被霄丫头知道你的身份，她能把幽冥宫掀个底朝天！到时想藏都藏不住！”
青萝猛地顿住，好半天才压下火气：“他……他怎么把霄丫头带去霁渊阁了？”
“估摸着是霄丫头伤重了。”玄冥放缓语气，“他没来找我，想来是不想声张，觉得自己能应付。”
青萝的眼圈忽然就红了，声音里掺了哭腔：“这俩孩子……将来可怎么跟灵佑交代？当初真该听我的，早早带霄丫头走……”
“不行，我得去看看”青萝话音未落就往外冲，玄冥放心不下，立刻紧随其后。
两人刚踏出祭司殿，一阵清泠的埙声就顺着风飘了过来。
“是从灵佑宫那边来的。”玄冥侧耳听了听，语气笃定。
青萝拔腿就往灵佑宫跑，却被玄冥拽住：“你去做什么？”
“我远远看一眼总行吧？”青萝甩开他的手，“若是只有沧溟一人，我就跟他把话说清楚。”
玄冥无奈，只好跟在她身后。
离灵佑宫还有半里地，就见断墙的屋顶上，赤霄正四仰八叉地躺着，双腿翘得老高，晃悠着看得不亦乐乎。沧溟在旁边静静站着，手里捧着陶埙，吹奏的调子温柔得像初春拂过湖面的柳丝。
青萝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玄冥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声音放得很轻：“你看，霄丫头这精神头，哪像伤重的样子？半年后他们就该回来了，瞎操心什么。”
青萝望着屋顶上鲜活跳脱的身影，又看向阶下专注吹埙的少年。
她没再往前挪一步，只站在树影里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跟着玄冥悄悄转身。
风里的埙声还在漫着。暮色一点点漫过灵佑宫的断墙。风沙渐渐烈了，发出“呜呜”的响。
沧溟收起埙：“回去吧，夜里凉，你伤口刚好，经不起冻。”
赤霄闻言翻了个身，手撑着瓦片笑道：“风蚀崖的罡风我都扛住了，还怕这点风沙？你那霁渊阁太冷清，跟冰窖似的，不如这儿自在。”
沧溟没再劝，解开斗篷铺开，算是给她当个靠垫。赤霄裹着他的斗篷，听着他偶尔吹起的埙声，倒睡得格外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