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仲夏,天光鼎盛。
今日,是凤阳王楚凤辞迎娶温氏双璧为侧君的大喜之日。
整个凤阳王府,褪去了往日的肃杀与内敛,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盛世华彩。
府门大开,朱红的宫灯自清晨便已点亮,长长的红毯从府门内一直铺到百米开外的街口。
两侧皆由身着玄甲、腰佩弯刀的王府亲卫肃立把守,气势森然,却又因那漫天的红绸而平添了几分喜气。
京城的达官显贵,几乎倾巢而出。
一辆辆华贵的马车在王府门前络绎不绝,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汇成了一曲权力的交响。
王府正厅之内,更是人声鼎沸,衣香鬓影。
苏清寒一身玄色金线刺绣的正君礼服,墨发以一支温润的白玉簪束起。
面容清冷如月下寒霜,却又因那双沉静如古井的凤眸,透出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他站在楚凤辞的身侧,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正君角色,姿态端方,礼数周全。
对每一位上前来道贺的宾客都颔首回礼,恰到好处,不显疏离,也绝不热络。
他的身旁,是已经出月子的侧君花月眠。
他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锦袍,袍上用银线绣着流云卷舒的纹样,更衬得他面容温润如玉,气质清雅出尘。
他怀中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楚弄玉,小家伙似乎对这热闹的场面很是好奇,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哭不闹。
花月眠脸上挂着浅淡而真诚的笑意,不时低头柔声哄着女儿,那份为人父的温柔,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主君,音侧君,这位是户部尚书李昂大人。”
福伯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管家袍,精神矍铄地跟在二人身后,为他们介绍着来宾。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
苏清寒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微胖、面带和气笑容的中年女人正拱手走来。
他微微颔首:“李大人,有礼。”
“王爷大喜,下官特来叨扰一杯喜酒,恭贺王爷与两位君上!”
李昂笑呵呵地说道,目光在苏清寒和花月眠身上一扫而过,心中暗暗赞叹。
一位清冷如高山之雪,一位温润如三月春风,凤阳王府这后院,当真是风光无限。
寒暄几句后,李昂被下人引至席间。
福伯又低声道:“那边身穿桃红色衣衫的女子,是新晋的五品侍郎周欣然,此人是寒门出身,颇有才干,是王爷一手提拔上来的。”
苏清寒的目光掠过去,看到一个面容英气、眼神明亮的年轻女子,她没有像其他女官那样扎堆闲聊。
而是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静静观察着厅中的一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派。
“那位正在与兵部王侍郎交谈的,是……”
福伯的介绍还在继续,苏清寒的视线却忽然被门口的一阵小小的骚动吸引了。
几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跟着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眉眼间与苏清寒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相似,只是那份神态,却带着一种被娇惯出来的傲慢与轻浮。
福伯的声音在此时恰好响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还有这位,正上前和咱们打招呼的,是苏丞相家的三公子,苏文宇。”
苏丞相……
这三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苏清寒的耳中。
苏丞相,那不是他血缘上的祖母吗?
那个在他母亲被家族除名、最需要亲人支持时,却冷漠地送来一封断绝关系书的女人。
那个在他被污蔑与原楚凤辞有染,名声尽毁,被整个京城唾弃时,选择明哲保身,对外宣称苏家再无此人的女人。
三年前那场几乎将他推入深渊的宴会之后,他们之间,便已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现在,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王爷大婚的今日?
苏清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四肢百骸都变得有些僵硬。
他能感觉到,周围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清冷无波的神色,仿佛来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而,那宽大袍袖下,原本只是松松交握的手,却在不自觉间死死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用以维持他表面上的平静。
他不能慌,更不能失态。
今天是王爷大喜的日子,他身为正君,代表的是整个凤阳王府的颜面。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给王爷带来任何一丝一毫的困扰和麻烦。
即使……即使那份被强行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屈辱和怨恨,此刻正如同汹涌的潮水,疯狂地拍打着他理智的堤坝,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悄无声息地探入了他的袍袖之中。
那只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找到了他那只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然后用指尖,轻轻地、安抚性地勾了勾他的掌心。
一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暖意,顺着相触的肌肤,缓缓流淌进苏清寒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楚凤辞。
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明明刚才还在与几位重臣谈笑风生。
却能精准地捕捉到他一瞬间的情绪失控,并用这种最隐秘、最温柔的方式,给予他无声的支撑。
那攥紧的拳头,在她的安抚下,终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掌心里,留下了几个深深的、带着血痕的月牙印记。
苏清寒侧过脸,对上楚凤辞投来的目光。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那眼底深处的一丝关切与安抚,却比任何言语都来得更加有力。
他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奇迹般地平复了不少。
他对着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她:我没事。
然而,苏家的那几个人,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那名为苏文宇的少年,仗着几分酒意,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近前。
他甚至没有先向楚凤辞行礼,而是直接看向苏清寒,脸上带着一种虚伪而热络的笑:
“堂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今日王爷大喜,我们苏家特来道贺,你怎么……见了自家人,连个笑脸都没有?”
“自家人”三个字,他说得又重又响,仿佛是故意要让全场的人都听见。
一瞬间,整个大厅的喧嚣,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