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走后，店里静得能听见外面路灯的电流声。我坐在收银台后面，手里还攥着那本账本，纸页被眼泪打湿，有些字迹都晕开了。我看着账本上一笔一笔的记录——三月五号进了十件t恤，花了三百二；四月十二号卖了一条连衣裙，赚了四十六块；五月初交了下季度的租金，两千块……每一笔都记着我这半年的辛苦，现在却要被人一句话就夺走，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坐了很久，直到外面开始刮起夜风，吹得店门有点晃。我起身把店门关上，又把卷帘门拉了下来。锁门的时候，手指碰到冰冷的铁锁，我才慢慢冷静下来。我想，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店是我一点点拼出来的，我必须跟婆婆说清楚，让她知道我到底付出了多少。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比平时早。我简单洗了把脸，煮了碗面条，没等张强起床就出门了。我到店里的时候，才七点半，街上还没多少人。我把店门打开，把昨天被婆婆闹乱的衣服重新挂好，又用抹布把收银台擦了一遍。做完这些，我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等着婆婆过来——我知道她肯定还会来的，她昨天那态度，不拿到店的管理权是不会罢休的。
果然，快九点的时候，婆婆的身影出现在路口。她提着一个布袋子，慢悠悠地朝店里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站起身，心里有点紧张，但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妈，您来了。”我主动开口，声音有点发紧。
婆婆“嗯”了一声，直接走进店里，四处看了看，然后在收银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把布袋子放在脚边。她没看我，而是盯着货架上的衣服，说：“今天客人还没来啊？”
我点了点头，说：“早上人少，等会儿就多了。妈，您昨天说让张强管店的事，我想跟您好好说说。”
婆婆这才转过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有什么好说的？我昨天不都跟你说清楚了吗？男人管家里的生意，天经地义，这还有什么好争的？”
“不是争，是这店本来就是我的啊。”我急忙说，“妈，您知道我开这店之前，攒了多久的钱吗？我在以前的服装店当店员，干了五年，每个月工资三千多，我除了交房租和吃饭，剩下的钱都存着，一分都没乱花。结婚后我没歇多久就想开店，就是不想靠张强一个人赚钱养家。开店的本钱，是我存了五年的积蓄，一共两万八，您知道这两万八我是怎么攒的吗？”
我顿了顿，想起那些省吃俭用的日子，眼眶又有点红。我接着说：“那时候我跟同事合租一个单间，每个月房租五百块，为了省水电费，夏天很少开空调，冬天就多盖两床被子。平时吃饭，要么自己煮面条，要么在公司楼下的快餐店点最便宜的盒饭，从来没给自己买过超过一百块的衣服。有次我感冒发烧，想买药都舍不得，硬扛了一个星期才好。妈，这两万八，是我一点一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啊！”
婆婆听着，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着，等我说完，她才慢悠悠地说：“谁过日子不辛苦？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苦呢。可你现在是我们张家的人了，你的钱不就是张家的钱？你的店不就是张家的店？让张强管，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我提高了声音，“这店从找门面到签合同，都是我一个人跑的。那时候天还冷，我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骑着电动车去看各个小区门口的商铺，有的商铺房东不在，我就等半天；有的租金太贵，我就跟房东砍价，砍了好几次才砍下来。签合同那天，我怕出问题，特意找朋友借了本法律书，熬夜看了半宿，就怕被房东坑了。这些事，张强都没怎么管，都是我自己做的啊！”
“还有进货，”我接着说，“我第一次去批发市场，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到了之后转了整整两天。批发市场里人挤人，空气又闷，我背着个大包，走得脚都磨起了泡，晚上就住在附近最便宜的小旅馆，三十块钱一晚，房间里连窗户都没有。我挑衣服的时候，一件一件地摸面料，问价格，跟批发商砍价，就怕进的衣服质量不好，卖不出去。回来的时候，我带了两大包衣服，差点赶不上火车。这些苦，您知道吗？”
婆婆皱了皱眉，好像有点不耐烦了，她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辛苦。可辛苦又怎么样？女人家在外头抛头露面本来就不对，现在让你在家歇着，让张强管店，还委屈你了？”
“不是委屈，是这店是我用心血换来的！”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开店这半年，我每天早上八点开门，晚上十点关门，中午就啃个面包或者叫份外卖，有时候忙起来连水都顾不上喝。有次我来例假，肚子疼得厉害，还是硬撑着看店，客人来了我照样得笑着招呼。有天晚上下雨，店里漏雨，我一个人拿盆接水，收拾到半夜，第二天照样早起开店。这些事，张强都看在眼里，您要是不信，可以问他啊！”
“问他干什么？”婆婆哼了一声，“张强是我儿子，他肯定帮着你说话。再说了，男人在外头上班已经够累了，回家还要听你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多烦啊。我这是为你们好，让张强管店，你在家好好伺候他，照顾家里，这才是女人该做的事。”
“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女人只能在家伺候人的说法？”我有点无奈，“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想把这店开好，想靠自己赚钱，不想当一个只会伸手要钱的人。而且这店现在刚盈利，我还想扩大规模，再进点新款式，要是交给张强，他根本没心思管，到时候店垮了怎么办？”
“垮了就垮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婆婆说得轻描淡写，“张强每个月工资五千多，养活这个家够了。你一个女人家，瞎折腾什么？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这不是瞎折腾！”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这是我的事业！我想把它做好，想让自己有点价值，这有错吗？妈，您也是女人，您年轻的时候就没想过要自己做点什么吗？”
婆婆被我问得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拍着桌子说：“我年轻的时候跟现在能一样吗？那时候家里穷，我只能在家带孩子、做家务，可我也没像你这样跟婆婆顶嘴啊！你现在嫁进我们张家，就得守我们张家的规矩！男人是一家之主，家里的钱和生意都得男人管，这就是规矩！你要是不懂规矩，就是不孝顺！”
“我没有不孝顺！”我急忙解释，“我平时对您和爸怎么样，您心里清楚。您上次感冒，我每天给您熬粥，陪您去医院；爸喜欢吃饺子，我每个周末都包了送过去。我只是不想把店交出去，这跟孝顺不孝顺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婆婆瞪着我，“我让你把店交给张强，你不同意，就是不听我的话，不听我的话就是不孝顺！我告诉你林晓，今天这店你必须交出来，不然我就不走了，我就在你这店里坐着，看你怎么做生意！”
说完，婆婆往椅子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我看着她，心里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跟她接着争，可她根本不听我说话，只认她那套“规矩”；我想妥协，可一想到自己这半年的辛苦，又实在不甘心。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妈，您怎么在这儿啊？”
我抬头一看，是张强的妹妹，张莉。张莉比张强小两岁，结婚后住在隔壁小区，平时不怎么来店里，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来了。
婆婆一见张莉，脸色立刻缓和了不少，连忙招手：“莉莉，你来了，快坐。你看看你嫂子，我让她把店交给你哥管，她死活不同意，还跟我顶嘴。”
张莉走到婆婆身边，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对婆婆说：“妈，您别生气，嫂子可能就是一时想不通。我跟嫂子说说，她肯定会听您的。”说完，她转向我，拉着我的手说：“嫂子，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愣了一下，跟着张莉走出了店。张莉把我拉到旁边的巷子里，松开我的手，脸上的笑容也没了，语气有点严肃地说：“嫂子，我知道你开这店不容易，可我妈说的也没错啊。这家里的事，本来就该男人管，你一个女人家，天天守着店，多累啊。把店交给我哥，你在家歇着，多好啊。”
“莉莉，你也这么想？”我有点惊讶，“你哥根本不懂怎么开店，他连衣服的尺码都分不清，怎么管店啊？这店要是交给她，用不了多久就会垮的。”
“垮了就垮了呗，”张莉满不在乎地说，“我哥有工资，又不是养不起你。再说了，我妈年纪大了，她想让我哥管店，也是为了我们家好，你就别跟她对着干了。你要是不听我妈的，她肯定会生气，到时候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多不好啊。”
“可这是我的店啊，”我委屈地说，“我不能就这么让出去。我这半年付出了多少，你们根本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张莉皱了皱眉，“嫂子，你怎么这么倔啊？我妈说的话，你听着就行了，别跟她争。你要是把我妈惹急了，她要是生病了，你还得照顾她，到时候更麻烦。听我的，把店交出来，大家都开心，多好啊。”
我看着张莉，心里凉了半截。原来不止婆婆，连张莉也觉得我该把店交出去。她们根本不关心我付出了多少，只觉得我该听她们的话，该守她们所谓的“规矩”。我咬了咬嘴唇，说：“莉莉，这店我不能交。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想把这店做好。”
张莉见我态度坚决，脸色也沉了下来：“嫂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我妈都跟你说了那么多了，你还不答应。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帮着我妈了。”
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张莉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回店里，跟婆婆说：“妈，嫂子不听劝，她就是不想交店。”
婆婆一听，立刻拍着大腿站起来，大声说：“好啊！你们看看，这就是我家的好儿媳！我好心劝她，她还不领情，还跟我对着干！我今天就在这儿坐着，我看她怎么做生意！”说完，她又坐回椅子上，开始大声嚷嚷：“大家快来看看啊！我这儿媳不孝啊！我让她把店交给我儿子管，她不同意，还跟我顶嘴啊！”
这时候，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听到婆婆的嚷嚷声，都围了过来，对着我指指点点。有人小声说：“这媳妇怎么这样啊，婆婆说的话都不听。”还有人说：“男人管店也正常啊，她怎么这么倔。”我站在人群中间，脸上又红又烫，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想跟大家解释，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能看着婆婆，说：“妈，您别嚷嚷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别在这儿影响别人。”
“我不回家！”婆婆梗着脖子说，“我就在这儿说，让大家评评理！你这不孝的媳妇，我今天非要让大家知道你的真面目！”
就在这时候，张强骑着电动车过来了。他看到店里围了很多人，还有婆婆在嚷嚷，赶紧挤进来，问：“怎么了这是？妈，您怎么在这儿嚷嚷啊？”
婆婆一见张强，立刻哭了起来：“儿子啊，你可来了！你看看你媳妇，我让她把店交给你管，她不同意，还跟我顶嘴，现在还让我在这儿丢人！你快管管她啊！”
张强皱着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围的人，脸色有点难看。他拉着婆婆的手，说：“妈，您别哭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这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
“我不回家！”婆婆甩开张强的手，“今天她不答应把店交给你，我就不走！”
张强叹了口气，转向我，语气带着点恳求：“晓，你就别跟妈闹了，先答应妈，把店交给我管，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行吗？你看这么多人看着，多丢人啊。”
我看着张强，心里又失望又委屈。我以为他会站在我这边，会跟婆婆解释，可他却只想着丢人，只想着让我妥协。我摇了摇头，说：“张强，这店我不能交，我已经跟妈说清楚了，这店是我辛苦开起来的，我不能就这么让出去。”
“你怎么这么倔啊！”张强的语气有点急了，“不就是一个店吗？交给我管怎么了？你在家歇着不好吗？非要跟妈闹成这样！”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店！”我也急了，声音有点发抖，“这是我半年的心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周围的人还在指指点点，有人开始议论纷纷。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我看着张强，看着婆婆，看着周围的人，突然觉得特别无助。我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却像个做错事的人一样，被大家指责？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大家别围着了，有什么事人家自己家里解决，别在这儿看热闹了。”
我抬头一看，是隔壁卖水果的王阿姨。王阿姨平时跟我关系不错，经常来我店里聊天。她挤进来，拉着我的手，对周围的人说：“人家小两口和婆婆的事，咱们别在这儿瞎掺和，散了吧散了吧。”说完，她又对婆婆说：“大姐，有什么事回家说，在这儿嚷嚷也解决不了问题，还影响人家做生意，多不好啊。”
婆婆看了王阿姨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人，见大家都在看着她，脸色有点不好看，但还是没再嚷嚷。张强趁机拉着婆婆的手，说：“妈，咱们回家吧，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婆婆哼了一声，没说话，但也没再反抗，跟着张强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瞪了我一眼，说：“这事没完！”
人群慢慢散了，店里终于恢复了安静。王阿姨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晓，别往心里去，你婆婆就是脾气倔，你跟她好好说说，她会明白的。”
我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说：“王阿姨，谢谢您。我就是觉得委屈，这店是我辛苦开起来的，我不想就这么让出去。”
“我知道，我都看在眼里，”王阿姨叹了口气，“你这半年多辛苦啊，天天早出晚归的。这事你可得跟张强好好说说，让他跟你站在一边，不然你一个人很难扛过去。”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没底。张强今天的态度，让我知道他根本不会站在我这边。我看着空荡荡的店，心里一片茫然。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知道婆婆还会用什么办法逼我交店，也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王阿姨安慰了我几句，就回她的水果摊了。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坐在收银台后面，看着货架上的衣服，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账本上。我想，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放弃这店，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必须守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