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东北，刚入秋，天就凉得厉害。老吴裹紧褪色的军大衣，蹲在鱼塘边的土坡上，望着眼前这片让他夜不能寐的水面。烟卷儿在他指间忽明忽暗，像是黑夜中唯一的活物。
这鱼塘是老吴一家子的命根子。三年前，他从村里承包下来，东拼西凑交了承包费，指望着靠它给女儿小梅攒够大学的学费。开头两年还行，虽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眼见着鱼苗一天天长大，年底卖出好价钱，老吴心里踏实。可今年邪门了，自从开春投了新鱼苗，怪事就一桩接一桩。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老吴的妻子秀兰。那天清晨她照例来喂食，发现塘边的水面上飘着一层细密的泡沫，腥味扑鼻，不是正常的鱼腥，而是那种腐肉在水里泡久了的恶臭。
“当家的，你闻闻这水，咋这个味儿？”秀兰皱着眉问。
老吴蹲下身，掬起一捧水，确实腥得反常。他当时没太在意，只觉得可能是天气转凉，水质有了变化。直到一周后，他们发现鱼苗少了一大半。
“是不是让人偷了？”秀兰猜测。
老吴摇头，塘边没有脚印，网捞的痕迹也没有。更怪的是，失踪的都是活蹦乱跳的健康鱼苗，剩下些病怏怏的在塘里游得无精打采。
接下来的一个月，鱼继续少，塘水越来越腥。夜里常有奇怪的声响从水面传来，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拽着划过水面。村里开始有风言风语，说老吴的鱼塘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老吴啊，你这鱼塘下面，早年间是不是埋过什么人？”村里最年长的马大爷某天拄着拐杖过来，神秘兮兮地问。
老吴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是本地人，二十年前才从关内逃荒到此地安家，对这片地的历史知之甚少。但秀兰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她后来告诉老吴，这片鱼塘在日本人占领时期确实死过不少人，据说当年抗日游击队员的尸体曾被扔进这里喂鱼。
“别瞎想，都什么年代了，哪来的鬼啊神啊。”老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起了鼓。
九月的一个深夜，老吴被一阵急促的狗叫声惊醒。他披衣起身，打着手电筒出门查看。鱼塘边静得出奇，手电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出惨白的光。突然，他看见水中央泛起一圈巨大的涟漪，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刚刚潜入深处。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腥臭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第二天清晨，老吴在塘边发现了几片奇怪的黏液，黏糊糊的，散发着恶臭。他小心翼翼用树枝挑起一些装进塑料袋，打算送到乡上的农技站问问。还没等他出门，村里有名的李半仙不请自来。
“吴老弟，你这塘子不干净啊。”李半仙绕着鱼塘走了一圈，脸色越来越凝重，“水腥为阴，夜响为怨，这是有水鬼找替身呢。”
老吴本不信这些，但眼下情况逼得他不得不考虑各种可能。秀兰更是害怕，偷偷从李半仙那里求来一道符，贴在鱼塘边的小屋门上。
情况没有丝毫好转。鱼还在少，塘水腥得连路过的人都掩鼻快走。老吴一咬牙，决定夜里蹲守，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第一夜，除了几声野鸭叫，什么也没有。第二夜，起风了，水波荡漾，老吴盯得眼睛发酸，还是一无所获。第三夜，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鱼塘漆黑一片。
就在老吴快要放弃的时候，第四夜，事情发生了。
那晚没有风，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黑镜。老吴藏身于塘边芦苇丛中，强忍着蚊虫叮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大约子夜时分，水面突然无声地裂开，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浮起。
那东西似人非人，全身覆盖着厚厚的水草，像是穿了件破烂的蓑衣。它的头部异常庞大，几乎看不见脖颈，两只眼睛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最让老吴毛骨悚然的是，它移动时没有一丝声响，就连水波都异常平静。
黑影在塘中央停留片刻，然后缓缓沉入水中，消失不见。老吴浑身冷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二天，他把夜所见告诉秀兰，秀兰吓得脸色煞白，非要老吴别再夜间蹲守。
“不行，我得弄清楚，不然这一年就白干了，小梅的学费怎么办？”老吴固执地说。
接下来几夜，老吴继续蹲守，但那黑影再未出现。就在他快要怀疑自己那晚是不是眼花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十月的一个寒夜，老吴照例蹲守在芦苇丛中。午夜刚过，水面再次泛起涟漪，那个长满水草的黑影又出现了。这次它没有停留在塘中央，而是缓缓向岸边移动。老吴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它爬上岸，拖着一道湿漉漉的水迹，向鱼塘旁山坡上的羊圈挪去。
老吴养了五只山羊，原本关在离鱼塘较远的畜棚里，但因为最近畜棚漏雨，临时挪到了鱼塘旁山坡上的简易羊圈里。
黑影移动缓慢而僵硬，但目标明确。它靠近羊圈时，原本安静的山羊突然惊恐地尖叫起来，在圈内横冲直撞。其中一只半大的山羊竟然撞开了不够结实的圈门，惊慌失措地向外逃窜。
说时迟那时快，那黑影突然加速，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扑向逃跑的山羊。老吴眼睁睁看着那只六十多斤重的山羊被黑影拖拽着，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拖入了鱼塘中。水面泛起一阵剧烈的涟漪，然后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老吴瘫坐在芦苇丛中，浑身发抖，直到天边泛白才勉强站起身。他跑到羊圈旁，只见地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水迹和几片熟悉的恶臭黏液。
这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老吴的鱼塘通了地下河，里面住了水怪；更多人相信那是当年死去的冤魂作祟。村委会甚至派人来调查，但一无所获，只能建议老吴暂时不要靠近鱼塘夜间活动。
老吴不甘心。他想到了二十年前刚来这个村子时认识的张老汉，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如今已经九十多岁，住在村东头的土房里。也许张老汉知道些什么。
第二天，老吴提着一瓶烧酒和一包花生米，敲开了张老汉的家门。酒过三巡，老吴小心翼翼地问起鱼塘的往事。
张老汉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明起来，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那塘子啊，日本人占东北的时候，扔进去不少抗日分子。后来建国初期，也有几个地主在那里被处决。冤魂不散啊。”
“那您听说过水鬼找替身的说法吗？”老吴追问。
张老汉摇摇头，又点点头：“那不是水鬼，是‘水怨’，冤死水中的亡魂积怨而成，专拖活物下水。不过……”老人顿了顿，“据老辈人说，水怨通常不会离开水域太远，你看到的能上岸拖羊，怕是成了气候了。”
老吴心里一沉。如果连村里最见多识广的老人都没有解决办法，这鱼塘怕是真要废了。
接下来的日子，老吴陷入了深深的挣扎。放弃鱼塘，意味着女儿小梅的大学梦可能破灭；继续硬撑，不仅可能血本无归，还可能招致更可怕的后果。秀兰劝他认栽，向亲戚借钱渡过难关。但老吴骨子里有股倔劲，他不甘心就这么认输。
十月中旬的一个下午，老吴在鱼塘边发呆时，无意中发现塘边泥地上有几个奇怪的印记，不像是任何一种动物留下的。他顺着印记方向望去，突然意识到这些印记与那夜黑影拖羊的路线完全一致。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也许那根本不是什么鬼怪，而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生物？
老吴开始查阅资料，跑到乡上的文化站，翻遍了有限的几本生物图鉴，一无所获。他又去找乡里的一位老水利员，询问鱼塘是否可能通着地下河。老水利员告诉他，这一带确实有地下暗河，但具体通向哪里，没人清楚。
就在老吴几乎要放弃科学解释，准备请李半仙来做场法事时，转机出现了。邻村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渔民偶然听说老吴的遭遇，托人带话给他：“水怨怕铁，尤其是老铁。”
老吴半信半疑，但还是从废品站找来几块生锈的铁轨碎片，用绳子系着沉入鱼塘四周。说来也怪，之后几天，鱼苗不再失踪，塘水的腥味也淡了许多。
然而好景不长，一周后的深夜，老吴被巨大的水声惊醒。他冲出门，借着月光看到塘中央波涛汹涌，那个黑影似乎比之前更加庞大，正在水中疯狂翻滚，而系着铁块的绳子已经断裂。
第二天清晨，老吴在塘边发现了几片沾有暗红色血迹的鳞片，有巴掌那么大，绝不是普通鱼类所能有的。他小心翼翼收起鳞片，决定去县里找专家鉴定。
没等老吴动身，小梅从学校回来了。得知家中的变故，这个读高中的女儿没有像秀兰那样害怕，反而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
“爸，咱们晚上一起守着，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小梅坚定地说。
老吴本想拒绝，但看到女儿眼中的坚决，他犹豫了。最终，父女俩商定一起守夜，但约法三章：一旦有危险，小梅必须立即退回屋里。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父女俩藏在芦苇丛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午夜时分，水面如期泛起涟漪，那个黑影缓缓浮出水面。在皎洁的月光下，他们终于看清了它的真面目——那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条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鲶鱼，足有四五米长，全身覆盖着水草和淤泥，两只小眼睛闪着幽光。它嘴边那对长长的触须，在月光下像是恶鬼的胡须。
“是鲶鱼精！”小梅低声惊呼。
老吴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水怨”，不过是一条因某种原因变异巨大的老鲶鱼。它可能通过地下暗河来到这里，或因水体污染产生了变异。那些鱼苗是被它吃掉的，山羊也是被它拖下水的。所谓的怕铁，可能只是巧合，或是铁锈暂时污染了水质，驱离了它几天。
知道不是鬼怪作祟，老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新的难题接踵而至：如何对付这条巨大的鲶鱼？
村里人听说鱼塘里是鲶鱼精，纷纷出谋划策。有人建议用炸药，有人主张下毒，但这些方法都会污染鱼塘，让老吴一年的投入彻底打水漂。老吴思前想后，决定用最原始的方法——钓。
他特制了结实的渔网和鱼叉，在鲶鱼经常出没的区域布下天罗地网。然而这条老鲶鱼极其狡猾，不是避开渔网，就是用利齿咬破网绳逃走。几次交锋后，老吴几乎要放弃。
就在此时，小梅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爸，鲶鱼怕强光和噪音，咱们可以用这个对付它。”
老吴将信将疑，但还是按照女儿的建议，在鱼塘边架起了大功率探照灯和一台旧录音机。当晚，当鲶鱼再次出现时，老吴同时打开探照灯和录音机，最大音量播放起刺耳的摇滚乐。
强光和噪音果然让巨鲶惊慌失措，它在水面上疯狂翻滚。老吴看准时机，撒下特制的大网，终于将这条困扰他数月之久的“水怨”捕获。
当巨大的鲶鱼被拖上岸时，围观村民无不惊叹。这条鲶鱼之巨大，远超所有人的想象。更令人吃惊的是，在它的胃里，人们发现了尚未完全消化的鱼苗残骸和山羊的毛发。
事情水落石出，鱼塘恢复了平静。老吴的鱼苗不再失踪，塘水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村里人不再谈论鬼怪，而是把老吴智斗鲶鱼精的故事传为佳话。
年底，老吴的鱼塘获得丰收，卖了个好价钱，足够支付小梅下一学年的学费。小梅也因为这次经历，对生物学产生了浓厚兴趣，立志报考大学生物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