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淑媛那间压抑的出租屋出来,广州夜晚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冷却陆砚川胸中翻涌的怒火。他紧握着林晚星微凉的手,步伐又快又稳,军人的特质在此刻显露无疑——越是内心惊涛骇浪,外表越是冷静克制。但林晚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不同寻常的热度,以及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压抑着的狂暴力量。
一路无话。直到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陆砚川才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车身都随之轻微震动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与他平日里的沉稳判若两人,吓得林晚星心头一跳。
“砚川!”她下意识地喊出声。
陆砚川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那灼烧肺腑的怒意强行压下去。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平日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已是一片赤红,里面翻滚着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他没有看林晚星,目光直视着前方被路灯照亮的夜色,声音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二十多年……就为了一己私利,对一个三岁的孩子……下这种断子绝孙的毒手!”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怖压迫感。林晚星从未见过他如此震怒的模样,即便是面对再棘手的军务或再难缠的对手,他也总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此刻的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利爪已然伸出,只待扑向猎物。
“晚星,”他猛地转过头,紧紧抓住林晚星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但他眼中的心疼和自责几乎要溢出来,“你知不知道……我只要一想到,你那么小的时候,就被人这样算计,身体里被埋下这样的隐患……一想到我们的孩子,差点就因为这份阴毒而无缘来到这个世界……我……”
他哽住了,后面的话说不下去,只是将林晚星用力地、紧紧地拥入怀中,手臂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个拥抱,不再是平日的温柔缱绻,而是充满了后怕、愤怒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力量。林晚星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战鼓,宣告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她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没有挣扎,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她知道,这个男人此刻的怒火,并非只是因为被触怒了威严,更多的是源于对她深沉的爱与心疼,以及那份未能及早保护她的懊悔。
“我没事了,砚川。”她轻声说,声音柔和却坚定,“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孩子们也都健康活泼。我们现在知道了真相,就不会再让作恶的人逍遥法外。”
陆砚川没有立刻松开她,只是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呼吸了几次,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往日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更加可怕的、凝结成冰的杀意。
“你说得对。”他松开林晚星,坐直身体,重新发动了汽车,动作流畅而果断,“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是清算的时候。”
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汇入广州夜晚的车流。陆砚川一边开车,一边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部署。他先是拨通了一个加密电话,语气简洁、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是我。目标人物林淑媛,现住址广州xx区xx路xx小区x栋xxx房。立即派两组可靠的人过去,二十四小时轮班看守,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不允许她离开住处,也不允许任何外人接触。注意,屋内还有一名需要静养的患病少年,行动务必隐秘、谨慎,不得惊扰,更要确保其基本医疗需求得到保障。如有任何异常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电话那头传来干脆利落的应答声。陆砚川挂断电话,目光锐利地扫过后视镜,确认没有车辆跟踪,然后对林晚星解释道:“控制住林淑媛,一是防止黄美娟那边狗急跳墙,对她不利或再次胁迫;二来,她是关键人证,必须保护好。小宝的情况特殊,我们会安排好,不会影响他的治疗。”
林晚星点了点头,对陆砚川的安排没有丝毫异议。在对付黄美娟这种阴险狡诈的对手时,任何心软和疏忽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她问道,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陆砚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森然的寒意:“当面对质?太便宜她了。我要让她尝尝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绝望。”
他没有详细说明计划,但林晚星从他眼中看到了运筹帷幄的自信和不容置疑的决心。她知道,陆砚川一旦出手,必然是雷霆万钧,不留丝毫余地。
车子没有开回他们的住处,而是直接驶向了广州军区某招待所。这里环境安静,安保严密,更适合进行接下来的部署。进入房间后,陆砚川甚至来不及脱下外套,便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保密笔记本电脑。
林晚星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桌边,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没有打扰他。她知道,此刻的陆砚川需要绝对的专注。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调阅着加密数据库中的资料,屏幕幽蓝的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显得格外冷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林晚星看着专注工作的丈夫,心中百感交集。有对他如此维护自己的感动,有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隐隐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并肩作战的踏实感。
不知过了多久,陆砚川终于停下动作,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他看向林晚星,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深邃,但那份冷厉依旧存在。
“基本清楚了。”他沉声道,“黄美娟那个远房表亲的丈夫,所在的那家有涉外背景的医药代理公司,在五十年代初期,确实代理过几种来源特殊、成分复杂的激素类药物。虽然当时的记录很不完善,但通过交叉比对和一些旁证,基本可以确定,其中一种药物的描述,与林淑媛提到的‘灰白色、带腥味’的特征高度吻合。这种药物,在当时属于严格管控的试验品,流通渠道极其隐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我调阅了黄美娟以及她背后林家二房这些年的资金流向和部分通讯记录。虽然他们做得很隐蔽,但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尤其是在你父亲林瀚文去世前后,以及你母亲被迫离开的那段时间,黄美娟与境外某个不明账户有过数笔异常的资金往来。而那个账户,经过初步追溯,与当年那家医药公司的某个幕后股东,存在间接关联。”
一条隐晦的、但却逐渐清晰的线索链,正在陆砚川的手中慢慢浮现。这不仅仅是家族内斗,背后似乎还牵扯到更复杂的利益网络。
“你的意思是……黄美娟的行为,可能不单单是为了争夺家产?还可能涉及到……更深的层面?”林晚星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不排除这种可能。”陆砚川目光锐利,“林瀚文伯伯是顶尖的航空工程师,他掌握的技术和知识,在当时是极具价值的。有人不想让他活着,或者,不想让他的血脉和关系网继续存在,以免留下后患。黄美娟,很可能既是执行者,也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这个推测,让整个事件的性质变得更加严重和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陆砚川的加密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迅速接起。
“讲。”
电话那头传来简短迅速的汇报。陆砚川听着,眼神越来越冷,最后只回了一句:“知道了,按计划进行,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看向林晚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看守林淑媛的人汇报,刚才有个形迹可疑的人在小区附近徘徊,试图打听林淑媛的住处,被我们的人暗中控制住了。初步审讯,是黄美娟派来的人。”
林晚星心中一惊:“她动作这么快?”
“她做贼心虚,林淑媛突然与我们接触,她肯定坐不住了。”陆砚川冷笑一声,“看来,我们不用去找她,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自投罗网了。”
他站起身,拿起外套穿上,动作干脆利落:“晚星,你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我会留下人保护你。我要去会会这位‘二婶’,看看她到底还有什么花样。”
“我跟你一起去!”林晚星立刻站起来,语气坚定,“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必须亲自面对。”
陆砚川看着她倔强而清澈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一切听我安排,不要冲动。”
“我答应你。”
半小时后,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广州市区一家看似普通、实则安保等级极高的内部招待所。在一间布置简洁、隔音效果极佳的会客室内,陆砚川和林晚星见到了被“请”来的黄美娟。
与林晚星记忆中那个总是打扮得珠光宝气、眉梢眼角带着精明算计的二婶不同,此刻的黄美娟,虽然衣着依旧讲究,但脸色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强装镇定的痕迹。她看到端坐在主位上的陆砚川,以及他身边面色平静却目光如刀的林晚星时,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但随即又挤出一个惯常的、带着几分虚假热络的笑容。
“哎哟,砚川,晚星,你们这孩子,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非得把二婶叫到这来说呀?还搞得这么正式……”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想找位置坐下。
陆砚川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看她,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二婶,坐下就不必了。今天请你来,是想问你一些陈年旧事。关于1952年冬天,你交给我岳母林淑媛的那包‘特效药’。”
黄美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上褪去。她扶着椅背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黄美娟脸上的笑容瞬间冻僵,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扶着椅背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和强装的镇定:“砚……砚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特效药?那么久远的事情,二婶年纪大了,早就不记得了!再说,当时晚星那孩子病得厉害,我是一片好心,看她们母女可怜,才把家里珍藏的退烧药拿出来应急,你这孩子,可不能听信一些风言风语就来质问长辈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剜了林晚星一眼,暗示是林晚星在挑拨离间。
陆砚川闻言,不怒反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寒冽。他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记得了?”他语调平缓,却字字如刀,“那我帮二婶回忆一下。灰白色的药粉,用带有特殊红色印记的油纸包着,气味刺鼻略带腥味。你告诉我岳母,这是你娘家带来的、能起死回生的退烧奇药。可晚星喝下后,立刻腹痛如绞。林淑媛去找你理论,你却站在门外的风雪里,用我岳父林瀚文先生的遗物和她们母女的安危相威胁,逼她闭嘴。这些,你也不记得了?”
黄美娟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嘴唇哆嗦着,却还试图狡辩:“胡说八道!这纯属污蔑!是林淑媛!一定是她恨我,故意编造这些来陷害我!她的话怎么能信?她一个抛下女儿跟人跑了的女人……”
“闭嘴!”陆砚川猛地一声冷喝,如同惊雷炸响,骇得黄美娟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躯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一步步走向黄美娟。
“林淑媛的话或许有她的立场,但科学证据不会说谎。”陆砚川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那份南海军区医院出具的、盖着鲜红印章的体检报告副本,直接摔在黄美娟面前的茶几上,“看清楚!‘绝育药残留,微量,残留时间约二十五至三十年’。这是军方医院顶尖专家团队的联合鉴定结论!需要我把参与鉴定的清华大学教授名单也念给你听吗?”
黄美娟的目光触及那份报告,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色惨白如鬼,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砚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开始抛出致命的逻辑链条:
“好,就算你咬死不认这药是你给的。那我们换个问题。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给的是‘普通退烧药’,那么请问,在晚星嫁给我之后,尤其是在老爷子因为认可晚星的人品和为我们陆家生下三胞胎的功劳而考虑修改遗嘱,给予我们这一房更多保障之后,你为何迫不及待地在家族内外四处散布谣言,诋毁晚星‘身体有隐疾’、‘伤了根本’、‘子嗣缘分浅薄’?”
陆砚川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黄美娟的恶毒心思:“你散播这些谣言,目的何在?是为了动摇老爷子对晚星的看法,阻挠遗嘱的更改?还是因为你内心深处再清楚不过——你当年种下的恶果,就是旨在断绝她做母亲的权利!所以,当你看到晚星不仅平安生下了孩子,还得到了老爷子的格外看重,你慌了!你怕了!你只能用这种卑劣的方式,试图抹黑她的功劳,甚至潜意识里,你是不是还在恶毒地期盼,那药物的影响会再次显现,好让你的诅咒成真?!”
这一记质问,彻底打乱了黄美娟的阵脚。她早年处心积虑散布的谣言,本想是用来在家族内斗中打击林晚星、维护自身利益的工具,此刻却在陆砚川的凌厉剖析下,成了她知晓药物效果、其心可诛的侧面证据!她的恐慌和恶毒,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不……不是的……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听信了一些闲话……”黄美娟彻底乱了方寸,语无伦次,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她惊恐地看着面沉如水的陆砚川,又看看一旁始终沉默、眼神却冷得让她发抖的林晚星,终于明白,对方不仅掌握了实证,更洞悉了她所有的阴暗心理。
陆砚川不再看她那副丑态,转身走回座位,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带着最终审判的意味:“黄美娟,从药物来源,到资金往来,再到你事后这些欲盖弥彰、恶毒中伤的行为,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指向你。你以为,动了陆砚川的妻子,害我孩儿们差点无缘人世,还能安然无恙吗?”
他这句话,不仅是为林晚星讨公道,更是将这件事提升到了家族和底线层面。黄美娟闻言,眼中终于露出了彻底的绝望和恐惧。
林晚星看着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黄美娟,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她走上前,与陆砚川并肩而立,清澈的目光直视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二婶,缓缓开口:“二婶,算计到头,终是一场空。你欠下的债,该还了。”
黄美娟猛地抬头,看向林晚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
陆砚川按下了桌上的一个隐蔽按钮。很快,两名身着便装但气质干练的人员走了进来。
“带下去,严加看管。”陆砚川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黄美娟被带走了,会客室内恢复了寂静。但林晚星和陆砚川都知道,撬开黄美娟的嘴,只是第一步。她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主使者?这场跨越二十多年的恩怨,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第14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