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哈德和星穹精锐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奔向那烽火连天的东方战场。
磐石堡死寂的废墟上，
只剩下深沟里“铁棺材”引擎残骸发出的最后几声“噼啪”爆响，
以及…远处长城方向传来的、
如天地悲鸣的连绵轰响。
“走了…真走了？”
姜不辣瘫在副驾上，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浑身发软，
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石头脑袋…咱俩…好像捡回一条命？”
“捡？”
龙渊撑着剧痛的身体，
艰难地从变形的车门缝隙挤了出来，
双脚踩上荒原冰冷的砂石，
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扶着滚烫的车壳，
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着眼前这片人间地狱。
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煤渣，
声音嘶哑得厉害：
“看看这满地‘捡’来的东西…再说吧。”
之前被莱昂哈德圣焰威压和战斗余波暂时“冻结”的恐怖景象，
此刻才好似慢镜头般，血淋淋地铺展开来。
磐石堡，完了。
镇中心广场方向，
莱昂哈德降临的焦土核心区域，
熔融的岩石如同流淌的黑色眼泪，
咕嘟咕嘟冒着泡，
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和硫磺味。
靠近广场的建筑彻底消失，
只留下地基的轮廓。
更外围，圣焰的余烬如同地狱鬼火，
依旧在断壁残垣间顽强地燃烧着！
木质的梁柱噼啪作响，
化作扭曲的焦炭；
土石的墙壁被高温烤得酥脆，
在余烬的舔舐下不断崩落。
更刺目的是，烟与火之间，
那些无法被高温瞬间汽化的…
“遗留物”。
焦黑蜷缩、
保持着奔逃姿态的人形轮廓，
烙印在熔融的地面上，
无声地诉说着瞬间的绝望。
残破的肢体散落在瓦砾之间，
断口处一片焦糊，
连血液都被瞬间蒸干。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
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混合着血腥、硝烟和辐射尘的怪味，
形成一股足以让灵魂颤栗的死亡气息。
“呜…咳咳…救…救命…”
“妈妈…妈妈你在哪…”
“水…给我水…”
微弱的呻吟、孩童绝望的哭喊、
伤者痛苦的哀鸣，
似若鬼魅的低语，
从那些还在燃烧的废墟角落里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那是被战斗波及、侥幸未死，
却深陷火海或重伤濒死的平民！
战争的绞肉机，从不区分战士与蝼蚁！
“妈的…”
姜不辣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
看到眼前的景象，
小脸瞬间没了血色，
连琥珀色的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惊悸。
她考古挖坟见惯了枯骨，
但眼前这炼狱般的新鲜死亡，
冲击力完全不同！
“这帮天杀的星穹杂碎！
放完火就跑！生孩子没屁眼！”
龙渊没说话，他死死咬着牙，
牙龈渗出血丝。
体内新生的混沌力量还在经脉里左冲右突，
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此刻，另一种更沉重的痛楚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看到不远处一截倒塌的土墙下，
一只焦黑的小手无力地伸在外面，
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烧掉一半的、
脏兮兮的布偶兔子。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姜不辣猛地一跺脚，
像是要把心里的恐惧和愤怒踩出去，
她不管不顾地冲向最近一处还在燃烧的窝棚残骸，
那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能动弹的都起来！
把火扑灭！把人拖出来！”
龙渊深吸一口带着浓重焦糊味的空气，
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翻涌的情绪。
他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
也冲向另一处火势稍弱的废墟。
荆棘石肤虽然破碎，
但残余的力量和混沌灵皮带来的强悍身体素质还在。
他徒手扒开滚烫的碎石瓦砾，
灼热的温度烫得他掌心滋滋作响，
但这点痛，
比起废墟下可能还活着的生命，
算得了什么？
“坚持住！把手给我！”
龙渊对着瓦砾缝隙里一张满是血污和烟灰、
眼神涣散的脸吼道。
那人似乎被倒塌的房梁压住了下半身，
气息微弱。
龙渊低吼一声，
双臂肌肉贲张，
硬生生将那沉重的焦木房梁抬起一角！
剧痛从肩头的旧伤和破碎的荆棘符文处传来，
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搭把手！快！”
姜不辣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正和一个瘸了腿、
但还能动的佣兵一起，
用一块破铁皮当盾牌，
挡住坍塌窝棚上掉落的火星，
试图把一个被压住腿的老头拖出来。
两人如同两只渺小的工蚁，
在巨大的废墟和跳动的余烬间奋力挖掘、拖拽。
一个、两个…他们救出的人不多，
大多是重伤濒死。
每一次从滚烫的瓦砾下拉出来的，
不是残缺的肢体，
就是奄奄一息的绝望眼神。
就在龙渊刚把一个断了胳膊、
腹部还在渗血的中年汉子从火堆旁拖到相对安全的空地时——
“嗷——！我的孙儿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
远胜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猛地撕裂了废墟的呜咽！
龙渊猛地转头。
只见离中心焦土不远的一片倒塌窝棚旁，
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
半边脸被火焰燎出大片水泡的老妇人，
正跪在泥泞和灰烬里。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身体。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
他身上的破棉袄被烧掉了大半，
裸露出的皮肤一片焦黑碳化，
蜷缩着，像一只被烤焦的小虾米。
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
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老妇人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
徒劳地想捂住孙子胸口一个被圣焰能量洞穿、
边缘还在冒着微弱青烟的恐怖焦黑伤口，
浑浊的老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水灰烬，
冲刷出两道绝望的沟壑。
“杀千刀的西方畜生啊——！！！”
老妇人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西方天际
——那是星穹议会精锐消失的方向！
那眼神里燃烧着最原始、
最恶毒的诅咒，
声音嘶哑如同恶鬼咆哮：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们的神会惩罚你们！
把你们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们的孩子！你们的孙子！
全都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啊——！！！”
凄厉的诅咒在废墟上空回荡，
带着刻骨的恨意，让闻者心头发寒。
但下一秒，
那滔天的恨意也只能是被戳破的气球，
瞬间泄去，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悲凉。
老妇人猛地低下头，
布满皱纹和燎泡的脸贴在孙子焦黑的小脸上，
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哀戚、无助，
赛过失去幼崽的母狼在月下悲鸣：
“…龙庭…龙庭的大人们啊…
你们在哪…你们的灵皮…
你们的守护…
为什么不救救我的孙儿…
他才六岁…他还没吃过糖葫芦…
长城…长城不是能挡住一切吗…
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绝望的哭嚎，如同最沉重的鼓槌，
狠狠敲在龙渊的心上！
比莱昂哈德的圣焰更灼热！
比影的毒刃更锋利！
他救人的动作僵在原地，
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滚烫的灰烬里，
发出“滋”的轻响。
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
瞬间化身冰冷的毒蛇，
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守护？力量？
他刚刚获得了能吞噬意念的诡异新能力，
刚刚在狮子王爪下侥幸逃生，
自以为有了点挣扎的本钱。
可面对这废墟里的哭嚎，
面对这老妇人怀中那微弱到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
他能做什么？
他的力量，
连一个被圣焰波及的孩子都救不了！
连一丝慰藉都给不了！
“石头脑袋…”
姜不辣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声音低沉，没了往日的跳脱。
她顺着龙渊的目光，
也看到了那对祖孙。
她沉默了几秒，
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
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拍了拍龙渊血迹斑斑的胳膊：
“…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找食儿吃。
我去…看看雇主那边。”
她转身，走向磐石堡原本黑市入口的方向。
那里原本有几栋相对坚固的石屋，
此刻也塌了大半。
龙渊站在原地，
老妇人那绝望的哭嚎如同魔音灌耳，
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
他胸口那块暖玉散发出微弱却持续的热流，
似乎在安抚他沸腾的杀意和悲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继续走向下一个还有微弱的呻吟传出的废墟角落。
每一次扒开滚烫的瓦砾，
每一次触碰到冰冷的尸体或滚烫的伤者，
都像是在他刚刚萌芽的“变强”信念上，
狠狠刻下一道名为“守护”的烙印。
力量…我需要力量！
不是为了在狮子王面前挣扎求生！
不是为了吞噬什么狗屁意念！
而是为了…让这样的哭声…
少一点！再少一点！
另一边，姜不辣在倒塌的石屋废墟里翻找着。
很快，她在几块巨大的石板缝隙下，
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在地下黑市发布任务、
神秘兮兮的西装男雇主。
他半个身子被压住，早已没了气息。
脸上凝固着死前的惊愕与不甘。
昂贵的西装沾满了血污和尘土。
而他那双僵硬的手，
却以一种近乎执拗的姿态，
死死捂在胸口的位置。
姜不辣费力地搬开压着他手臂的石块，
掰开那冰冷僵硬的手指。
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
边缘镶嵌着暗银色金属的怀表，
赫然掉落出来。
怀表外壳被砸得有些凹陷变形，
沾染着暗红的血迹。
咔哒。
怀表似乎受到了撞击，
表盖弹开了一条缝隙。
姜不辣下意识地凑近看去。
表盖内侧，镶嵌着一张小小的、
有些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朴素布裙、
笑容温婉的年轻妇人，
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而在怀表底盖的背面，
清晰地刻着一个姜不辣从未见过、
却透着一股古老气息的
——家徽印记。
姜不辣蹲在废墟里，
拿着那枚染血的怀表，
看着照片上妇人温柔的笑容，
又看看雇主那张凝固着不甘的灰败脸庞。
她沉默了许久，
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发现古董的兴奋，
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
难以言说的复杂。
战争的残酷，
从来不只是炮火和硝烟。
它碾碎生命，也碾碎希望，
只留下冰冷的遗物和未尽的遗憾。
她默默合上怀表，
将那枚沾染着血与未竟之事的冰冷金属，
紧紧攥在手心。
远处，老妇人绝望的哭嚎，
依旧断断续续地飘来，
奏响了磐石堡最后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