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序协议”的最终方案如同一幅沉重的蓝图,悬停在每个火种同盟成员的心头。堡垒内部的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资源的调配、能量的汇聚、设备的改造都在争分夺秒地进行,但一种无声的、关于最终代价的询问,始终萦绕在空气里,尤其是在看到陆棋日益沉默和深邃的眼神时。
他需要答案。不是关于技术细节,那些有曹子旭和整个同盟的智慧去攻克。他需要的,是关于“万象归真”这门源自星极巫族的禁忌之术,在“归序协议”中究竟要扮演何种角色,以及……他自己,这个继承了这份力量的存在,最终的归宿可能在哪里。
他离开了喧嚣的指挥中心和实验室,独自一人来到了堡垒深处一处相对完好的观景平台。这里原本可以俯瞰灰烬平原,如今窗外只有扭曲的、被终焉阴影微微染色的虚空乱流。他盘膝坐下,闭上双眼,意识不再向外扩展,而是向着自身的最深处沉潜。
有序生命之力如同温顺的溪流,在体内缓缓循环,抚慰着连日来的疲惫与暗伤。左肩的嫩芽安静地呼吸,与遥远w-073世界的生命网络保持着微弱的共鸣。普罗米修斯的逻辑流在后台静默运行,优化着能量回路。最后,他的意识触碰到了那片浩瀚而冰冷的记忆之海——星极巫族的传承。
不再是碎片式的画面和声音,这一次,他主动放开身心,引导着那古老的意志洪流,冲刷自己的灵魂。
***他“看”到:**宇宙并非诞生于一次爆炸,而是源于一个绝对有序、绝对平衡的“奇点”的缓慢舒张。最初的规则如同精密的乐器,奏响着和谐的存在之音。星极巫族的先辈,正是这乐章最初的“聆听者”与“调音师”。
***他“感受”到:**一种深植于血脉灵魂的职责——维护这份平衡,记录规则的流淌,防止任何不谐音的出现。他们是宇宙的“免疫系统”,无声地清除着那些可能导致系统崩溃的“错误”或“突变”。
***他“理解”到:**“万象归真”并非攻击术法,甚至不是防御技能。它是……**权限**。是星极巫族在文明巅峰时期,以举族之力向宇宙本源规则换取的最高权限——**短暂地、局部地,将自身意志与宇宙常数融合,成为规则本身的“临时管理员”**。
***然后,是那场灾难。**并非外敌入侵,而是宇宙自身运行中产生的一个极其微小的、却不断放大的“逻辑悖论”,一个关于“绝对熵增”与“存在意义”的底层代码冲突。这个“错误参数”如同病毒,开始侵蚀规则的完整性,表现为最初的、不受控制的“终焉”现象。巫族倾尽全力,动用“万象归真”试图修复,但他们发现,这个“错误”已经深深植入了宇宙的底层框架,如同一个无法删除的系统文件。
***最后的画面,不再是毁灭,而是……抉择。**一位身形与陆棋此刻意识产生强烈共鸣的巫族大长老,站在规则网络的中心,他看到了两种未来:一种是巫族不断动用“万象归真”进行局部修复,延缓但无法阻止“错误”的扩散,最终力竭族灭,宇宙在缓慢凋零中走向热寂;另一种,是进行一次终极的、风险无法估量的“手术”——找到一个能够承载巫族最终意志的“容器”,主动融入那个“错误参数”的核心,不是从外部修复,而是从内部……**覆盖**或**重置**它。
大长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与冥想中的陆棋对视。
*“后来者……你感受到了吗?那冰冷的‘消亡’之潮……它并非邪恶,只是一个……‘错误’。”*
*“星极巫族的使命,从未改变……维护平衡,守护存在。”*
*“‘万象归真’的终极应用,不是主宰规则,而是……成为规则的一部分,去修正那个最深处的‘错误’。”*
*“但这意味着……施术者的个体意志,将与宇宙的宏大规则洪流彻底融合……‘你’将不再存在,成为维持宇宙运转的、无声的‘背景音’之一……这是……真正的……牺牲。”*
洪流般的记忆缓缓退去,陆棋的意识回归本体,他缓缓睁开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又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明白了。
“归序协议”中,他那融入终焉之眼核心的意识,所需要做的,并不仅仅是利用人性去冲击,或者用生命之力去净化。那可能是初步的接触和自我保护。最终极的任务,是动用“万象归真”的终极权限,将自身作为“补丁”,作为“新的规则定义”,强行写入那个代表“消亡”的“错误参数”之中。
不是摧毁终焉之眼,而是……**修正它**。让“消亡”不再是唯一的终点,让“存在”与“虚无”之间,重新建立起某种平衡,或者至少,为“存在”争取到更多的可能性和时间。
这不再是战斗,而是殉道。
他站起身,走到观景平台的边缘,望着窗外那片被终焉阴影笼罩的、死寂的虚空。心中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释然。
从程序员的猝死,到观测者的挣扎,到工人的苦难,到树先生的宁静,再到如今背负着整个同盟希望的“变量”……他的一生,仿佛都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向这个终点。
他回忆起奥罗拉的话:“我的‘投资’……回报率……远超预期。”她现在是否在某个更高的维度,看着这一切?看着他终于走到了她或许早已预见,却从未言明的最终舞台?
他也想起了戈尔那扭曲的狂热。戈尔选择了与“错误”共生,试图在毁灭中保留残渣;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去修复这个“错误”本身。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指向同一个残酷的结局——执行者的消逝。
“成为宇宙常数的一部分吗……”陆棋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带着淡淡的苦涩与超脱,“听起来,比当个加班猝死的程序员,要……宏大得多。”
只是,还有些人,他放不下。还有些话,他必须说。
他转身,离开了观景平台,步伐坚定。最终的使命已然明晰,现在,是时候去完成那些最后的、属于“陆棋”这个个体的牵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