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两个字，如同淬火的匕首，钉在莫里斯空洞的视线里。巢穴内死寂无声，只有篝火偶尔爆裂的噼啪，映照着满地姿态扭曲的干尸和角落里剑拔弩张的两人。
莫里斯的目光在东璃冰冷的拒绝和捆缚她的绳索之间停留了片刻。他似乎真的在思考她提出的要求——“解开绳子”。他枯瘦的手指动了动，没有再去触碰东璃，而是悬停在绳索上方几寸处。
指尖，一缕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惨白雾气渗出，无声地缠绕上那坚韧的合成纤维绳。绳索接触雾气的部分，如同被无形的力量腐蚀、分解，迅速变得脆弱、灰败。几秒钟后，东璃手腕和脚踝上的束缚便如同朽坏的树皮般寸寸断裂，簌簌落下。
束缚解除的瞬间，东璃的身体猛地一弹！长期训练形成的战斗本能让她在重获自由的刹那，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强忍着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和全身的虚脱感，以一个极其迅捷的翻滚，拉开了与莫里斯的距离！同时，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向大腿外侧——那里本该是她灵能手枪的位置，但此刻空空如也！
她的心猛地一沉。武器被剥皮者搜走了！
翻滚的动作牵动了背部的伤势，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前的发丝，几缕深紫色的挑染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失去了方才激战时的凌厉，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狼狈。但她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几步之外、那个静静站立如同幽影般的男人。
莫里斯看着她如临大敌的反应和痛苦的样子，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没有任何波澜。他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后，只是站在那里，破烂的长袍在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中微微摆动，周身那股令人不安的冰冷死寂气息若隐若现。
“武器…在哪？”东璃的声音因疼痛而带着一丝沙哑，但其中的冷硬和命令的口吻丝毫未减。她需要武器，任何武器！哪怕是一块锋利的金属碎片！
莫里斯的目光缓缓扫过狼藉的巢穴。他抬起手，指向不远处一堆杂物。几件属于东璃的装备——折叠镰刀、灵能手枪、淬毒匕首——正和那个装着高阶灵晶的铅盒一起，被随意地丢弃在那里，上面还盖着一些肮脏的破布。
东璃强撑着站起来，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背的伤痛，让她几乎咬碎银牙。她踉跄着走向那堆杂物，眼神警惕地留意着莫里斯的动向。她先是一把抓起那把熟悉的淬毒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熟悉的重量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紧接着，她将折叠镰刀别回腰间，又将灵能手枪插回腿侧的枪套。最后，她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铅盒。入手沉重，灵晶特有的冰冷能量透过铅层隐隐传来，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这是她活下去的资本。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没有再看莫里斯一眼，转身就朝着巢穴那扇由破旧金属板拼凑而成的“门”走去。她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充满死亡和诡异的地方，离开那个带来灾祸的男人。每多停留一秒，后背的剧痛和灵魂深处因他力量而翻腾的`愁`绪就多一分煎熬。
然而，她的脚步刚迈出巢穴的门槛，踏入外面灰霾笼罩的废墟世界——
“等…等一下。”那个干涩、缺乏起伏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从身后传来。
东璃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瞬间冲上头顶！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爆发的怒火，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向那个站在巢穴阴影边缘的男人。
“还有事？”她的声音比外面的寒风更刺骨。
莫里斯似乎被她的眼神慑住，微微顿了一下。他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挣扎，最终，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那片无边无际的骸骨荒野，用一种带着明显困惑和茫然的语调，说出了让东璃几乎气结的话：
“我…去哪？”
去哪？！
东璃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个天降的灾星，砸晕了她，害她险些受辱，又在她面前展现了一手恐怖到令人发指的抽干活人的“绝技”，现在居然问她他该去哪？！
“你爱去哪去哪！”东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离我远点！越远越好！别再让我看见你！”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强忍着剧痛，迈开步伐，只想尽快消失在废墟的阴影里。
“砰！”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跌倒声。
东璃的脚步再次顿住，虽然极度不想回头，但猎手的本能还是让她眼角的余光扫了过去。
只见莫里斯似乎想跟上她，但他显然对自己的身体控制得并不好，或者刚才的“表演”消耗过大，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地，沾了一身的灰尘。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动作笨拙而僵硬，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又抬头看向东璃即将消失的背影，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流露出一种…纯粹的、巨大的、如同迷途孩童般的无措和茫然。
这眼神，与他之前施展死灵法术时如同死神般的漠然判若两人。
东璃的心头，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混杂着荒谬、烦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她猛地甩头，想把这种无谓的情绪抛开。同情？对一个随手制造干尸的怪物？简直是笑话！
她继续向前走。
但身后，那个笨拙爬起、又踉跄跟上、因为动作不协调时不时撞到断壁残垣发出声响的身影，如同一个甩不掉的、巨大的麻烦，顽固地缀在她身后十几米的地方。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执着地跟着，像个被遗弃的影子。
东璃的速度不快，伤势严重影响了她的行动。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的、那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每一次声响都像是在挑战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她尝试加速甩掉他，但剧痛立刻让她倒抽冷气，动作变形。她猛地停下，转身，拔出腰间的匕首，锋利的刀尖直指莫里斯！
“再跟一步，我杀了你！”她的声音冰冷刺骨，蕴含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背部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作战服，带来一阵眩晕。
莫里斯在她停下时也立刻停住，看到那闪着寒光的匕首指向自己，他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委屈？他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再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里的茫然和无措更浓了，仿佛在无声地问：为什么？
这眼神让东璃更加烦躁！她感觉自己像在跟一个无法沟通的、力量却强大得离谱的婴儿较劲！杀了他？她毫不怀疑自己现在有这个决心。但后果呢？一个能瞬间抽干数个壮汉的怪物，临死反扑会是什么样子？她现在重伤在身，成功的几率有多少？就算成功了，动静会不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东璃的目光扫过莫里斯身上那件破烂但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长袍，以及他施展力量时那迥异于此界法则的诡异气息。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他的力量根源是什么？会不会引来更恐怖的存在？杀了他，是解决麻烦，还是打开一个更大的潘多拉魔盒？
无数的念头在东璃冰冷而高效的大脑里飞速闪过。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情绪。她需要一个安全的、能处理伤势的地方——铁壁城。而带着这个明显是“异类”和“麻烦源”的家伙，进城本身就是九死一生的挑战！
她死死盯着莫里斯，眼神里的杀意缓缓收敛，但冰冷和疏离却更甚。她的大脑在飞速权衡利弊。最终，一个冷酷而务实的决定压倒了所有的厌恶和烦躁。
利用他！
这个念头清晰而冰冷地浮现出来。他的力量很诡异，也很强大。在危机四伏的荒野，在即将面对的入城难关，甚至在未来可能遭遇的权贵刁难…他或许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武器？或者…盾牌？
至于他的目的？他的来历？他的茫然？那不重要。东璃不在乎。她只需要确保自己能活下去，能带着灵晶回到安全区。而他，暂时还有利用价值。
东璃缓缓收回了匕首。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在驯服一头危险的野兽：
“想跟着我？”她看着莫里斯那双茫然的眼睛，“可以。”
莫里斯空洞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但是，”东璃的语气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刮骨，“记住三条规矩！”
“第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使用你那种力量！一丝一毫都不准泄露出来！” 她必须强调这点，那力量是最大的麻烦源。
“第二，闭上嘴，别问蠢问题！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第三，离我至少五步远！”
她每说一条，眼神就更冷一分，强大的气场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后背的剧痛。
“听明白了吗？”东璃冷冷地问，眼神如同审视一件即将上手的工具。
莫里斯看着她，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些复杂的指令。过了几秒钟，他才缓慢地、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类似“嗯”的音节。
东璃不再看他，转身，继续朝着铁壁城的方向艰难前行。每一步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沉重的喘息。
这一次，身后那个踉跄的脚步声，果然停在了她身后大约五步的距离。他沉默地跟着，像一个被套上了无形枷锁的幽影。那笨拙的步伐和沉默的姿态，与这骸骨荒野的绝望背景格格不入。
东璃紧抿着嘴唇，强忍着伤痛和那翻腾不息的`愁`绪，眼神冰冷地直视着前方灰霾笼罩的地平线。身后跟着的，不再仅仅是一个“灾星”，而是一个她亲手带上、却不知何时会反噬的“枷锁”。生存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别无选择。
骸骨荒野的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的尘埃，掠过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前行的身影，将他们的足迹迅速掩埋。前方的路，通向那座名为“安全”的钢铁囚笼，而囚笼内外，等待着他们的，只会是更多未知的风暴和更深的`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