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放下手机，施工企业确认明日十点到场的消息刚落定，桌上的座机便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外线。
“林县长？”电话那头声音熟络，带着笑意，“我是孙建国啊，听说您这边项目方案定了，进度飞快，真是年轻有为。”
林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心里已有了数。这位孙老板在永清县做工程多年，名下公司拿过的项目，八成都沾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语气平和：“孙总消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
“咱们一个地方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孙老板笑呵呵地说，“您这项目可是县里头等大事，我哪能不关心？今天刚从市里回来，特意绕了一圈，想当面给您道个喜，顺便……聊聊合作的事。”
林辰没接“合作”这个话头，只道：“明天上午十点，我在办公室。正好还有些流程要走，你来也方便。”
“好嘞！您放心，我一定准时到。”
挂了电话，林辰起身走到门口，对陈雪说：“待会儿孙老板过来，你在外间坐着，材料整理一下，随时准备进来看看。”
陈雪抬眼看他一眼：“又要谈项目？”
“谈的是项目，做的事可不一定。”林辰淡淡一句，转身回了办公桌前。
十点整，孙老板推门进来。一身深色西装，皮鞋锃亮，手里拎着个不大不小的礼盒，笑容堆在脸上。
“林县长，恭喜啊！”他把手里的盒子往桌上一放，“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林辰没动那盒子，只伸手示意座位：“孙总太客气了。项目刚过技术关，离落地还远着呢。”
“您这就谦虚了。”孙老板坐下，身子微微前倾，“全县谁不知道您这项目是区长亲自盯的？只要您点头，哪还有什么难处？”
林辰笑了笑：“点头不管用。立项、招标、审批，一步都不能少。现在连预算都没批下来，谈其他还早。”
“流程嘛，都是人走的。”孙老板压低声音，“要是有人卡您，一个电话的事；要是缺资金，我也不是不能帮衬点。咱们交个朋友，以后互相照应。”
林辰终于正眼看向他：“孙老板的意思，是想提前参与？”
“参与不敢说。”孙老板摆摆手，“就是想表达诚意。我们公司做过三个旧改项目，经验熟，队伍稳，设备全。您要是信得过，分个小标段，我们绝对保质保量，绝不拖后腿。”
林辰靠在椅背上，语气依旧平稳：“你的条件我都记下了。不过项目还没立项，招标程序更没启动。现在谈参与，不合适。”
孙老板脸上的笑略僵了一下：“林县长，现在做事，哪有等流程走完才定人的？大家心知肚明，谁背后有支持，谁就能拿下。您何必把自己绑死在规矩上？”
林辰不急不恼：“我这个人，就怕记性太好。今天谁跟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承诺，过几天我都能翻出来。万一哪天审计查账，或者群众举报，我这张嘴又管不住，把什么都说了，岂不是害了朋友？”
孙老板眼神微闪，随即笑道：“您这是说笑了。大家都是为了把事做成，何必搞得那么严肃？”
“我不是严肃。”林辰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我是认真。项目是民生工程，两千多户人家等着搬新家。我要是让人钻了空子，将来出了问题，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我。你说，我能冒这个险吗？”
屋里安静了几秒。
孙老板也站了起来，语气仍轻松：“林县长格局高，我佩服。不过啊，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有好处。您太较真，反倒累自己。”
林辰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说得对，确实有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这个人，眼睛一闭，脑子里全是文件条款、政策红线，睡都睡不安稳。所以啊，还是清清楚楚最好。”
他拿起桌上的礼盒，递给对方：“东西你拿回去。真想合作，等招标公告一出，欢迎你报名。我会让评审组按标准打分，谁符合条件，谁上。”
孙老板接过盒子，脸色变了变，终究没再说什么，只笑了笑：“行，那我等您的公告。”
送他出门时，林辰一直送到走廊拐角。回到办公室，他立刻拨通刘伟电话：“去查孙建国最近三个月跟哪些部门领导见过面，尤其是住建、财政、招投标中心。能查到的饭局、茶局，全记下来。”
挂了电话，他又打开电脑，调出近三年县里类似项目的中标记录。孙老板的公司，确实在两个旧改项目中中标，一次是竞争性谈判，一次是单一来源采购——手续合规，但经办人都是同一个人。
他合上电脑，静坐片刻，起身拿了份空白简报纸，写下标题：《关于重大项目廉政风险防控建议》。
内容不长，三条建议：一是建立供应商与领导干部接触登记制度；二是关键岗位定期轮岗；三是重大决策过程留痕备查。全文未提任何具体人名或事件。
下午三点，他拿着这份材料去了区政府大楼。
王为民正在看文件，抬头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椅子：“坐。”
林辰把材料递过去：“区长，最近项目推进顺利，但有些风声也开始冒头。我写了个小建议，您看看有没有参考价值。”
王为民接过，一页页看完，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林辰补充道：“今天有个老板来找我‘谈合作’，话没说透，但意思清楚。我不怕他们找我，就怕他们找别人。”
王为民抬眼看他一眼，目光沉稳：“材料我看了，你考虑得很周全。”
林辰没再开口，起身告辞。
走出办公室，走廊灯光明亮，他脚步未停，直回县政府三楼。
夜色渐浓，办公室只剩他一人。他把当天的录音文件拷进加密U盘，贴上标签，放进抽屉锁好。随后翻开明日协调会的议程，逐项核对。
桌角的台历翻在今天的日期上，旁边放着一张打印的施工平面图，边缘已被手指摩挲得微微卷起。
他伸手将图纸抚平，目光落在即将开工的桩基位置。
窗外，整座县城已陷入灯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