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青云剑宗藏剑峰后山。林小满蹲在一块覆满青苔的巨石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缠裹的旧布，粗糙的布料磨得指腹微痒，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焦躁。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远处石林，月光将嶙峋怪石照得惨白，如同蛰伏的巨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阿锈，你确定是这里？”她在心底压低声音问道，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寂。
“气息虽淡，却错不了。”剑灵阿锈的声音难得褪去了平日的跳脱，带着几分凝重，“白天路过时我便察觉异常——这地方残留着最古老的镇魔符波动，绝非普通禁制。”
夜风穿过石林缝隙，发出呜呜的呜咽，像是有冤魂在低语。林小满缩了缩脖子，将身形压得更低。半个时辰前，阿锈突然在她脑海中惊呼“后山有古怪”，她便再也坐不住了。白日跟着三师兄陈大石来后山采药时，这片石林便让她觉得异样——那些巨石排列得太过刻意，隐隐透着阵法的韵律，只是当时并未深究。
“镇魔符？”她屏住呼吸，“你的意思是，这里曾镇压过魔物？”
“不止是镇压。”阿锈沉吟道，“符文残留的结构很特殊，更像是‘封印+转移’的复合阵法。有人将某物封于此地，再通过阵法缓慢转移到别处。”
林小满心头猛地一跳。三个月前清水镇的遭遇还历历在目——那道撕裂空间的魔气裂隙，阿锈强行“缝合”时爆发出的恐怖力量，还有事后师父醉剑仙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此刻都在脑海中交织。
“这与清水镇的事有关联？”
“不好说，但手法如出一辙。”阿锈的声音顿了顿，“小满，你看石林中央那三块品字形黑石？那是阵眼，我必须靠近才能确认详情。”
“现在？”林小满瞥了眼四周，“这里可是宗门禁地，外围布满警戒阵法——”
“正因如此，才要趁夜行事。”阿锈理所当然道，“你练的潜行术已颇有火候，只要不触碰核心禁制，外围阵法根本察觉不到你。”
林小满嘴角抽了抽。阿锈教她的这套潜行术，原理是将灵力均匀裹住全身，最大限度隐匿气息。她私下练了两个月，唯一的“战绩”便是上个月偷溜去膳房找夜宵，没被巡夜弟子发现。可用这招来闯禁地……
“被抓到可是要去思过崖面壁三年的。”她小声嘀咕。
“那就别被抓到。”阿锈轻描淡写，“再说，若这里真有隐患，早点发现对宗门也是大功一件。你想想，万一陈年魔物爆发，藏剑峰岂非要生灵涂炭？”
“行了行了，我去还不行吗。”林小满认命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体内微薄的灵力缓缓运转，在体表凝成一层近乎透明的灵力膜。
一步踏出，脚步轻得如同落叶。石林外围果然布有警戒阵，地面每隔十步便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灵纹。林小满如同灵巧的狸猫，在石柱间穿梭，精准避开所有灵纹，悄然向石林深处靠近。越是深入，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压抑感便越发浓重，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人的呼吸。
“停！”在距离品字形黑石三十丈时，阿锈突然低喝。
林小满立刻蹲身，藏在一块半人高的石笋后，心脏砰砰直跳。
“前面是第二重感应阵。”阿锈声音凝重，“任何人闯入，布阵者那边都会立刻知晓。”
“那怎么办？”
“等阵法运转间隙。”阿锈解释道，“长期维持的感应阵为省灵力，每十二个时辰会有三息‘重置’时间，届时阵法暂时关闭，正是闯入良机。”
林小满掐指一算：“还要等一刻钟到子时？”
“聪明。”阿锈赞许道，“趁这功夫，我给你讲讲古阵法的辨识之法——”
“等等。”林小满打断他，“阿锈，你怎么懂这么多？连阵法运转规律都一清二楚？”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带着几分茫然：“我也不知道。这些知识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看到阵法便自然知晓应对之法。”
又是这样。林小满早已习惯阿锈破碎的记忆。他能脱口说出失传剑诀，能指出功法错漏，能辨认古老符文，却记不起自己的来历，记不起为何沉睡在藏剑阁，甚至记不起完整的名字。只记得“求败”二字，只记得“镇魔”使命，还有那些偶尔闪现在她脑海的破碎画面：血色天空、尸山血海、一道孤独持剑的背影……
“子时到了！”阿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小满凝神望去，月光下，前方的灵纹果然开始闪烁，光芒逐渐黯淡。“就是现在！”阿锈低喝。她身形如箭，在灵纹彻底熄灭的瞬间冲了进去，一口气冲到三块黑石中间，背靠最大的那块巨石，大口喘着粗气。三息过后，灵纹重新亮起，而她已身处阵内。
“安全了。”阿锈松了口气，“感应阵只防外不防内，只要不触发其他禁制便可。”
林小满平复呼吸，终于得以仔细打量四周。三块黑石皆有两人高，表面光滑如镜，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石面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线条扭曲如蝌蚪，她一个也不认得。“这是……”她伸手想去触摸。
“别碰！”阿锈急喝，“符文还有活性！”
林小满的手停在半空，凑近细看，果然见符文刻痕深处，有极淡的暗红色微光缓缓流动，如同凝固的血液。“血祭符文。”阿锈声音发沉，“用施术者精血刻写，与阵法共生。布阵者活着，符文不灭；即便身死，也可传承给他人继续运转。”
林小满绕着黑石走了一圈，在背面发现了三条浅浅的导灵槽，最终汇向石林更深处。槽内残留着暗褐色痕迹，散发着淡淡的阴寒气息。“这是导灵槽，用来输送阵法转移的能量。”阿锈说，“看这颜色，输送的应该是怨气、魔气之类的负面能量，甚至可能是魂魄碎片。”
林小满脊背发凉，顺着导灵槽望去，石林深处一片漆黑，月光也无法穿透。“要去看看吗？”她问。
“去，但务必小心。”阿锈沉默片刻，“封印转移的终点，大概率有防护措施。”
林小满点点头，再次运转潜行术，沿着导灵槽向黑暗深处摸去。越往里走，温度越低，那是一种能渗透骨髓的阴森凉意。周围的石柱扭曲成各种不自然的形状，像是挣扎的人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走了约莫百步，前方出现一个隐蔽在巨岩下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导灵槽的痕迹一直延伸入内。林小满在洞口犹豫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张照明符——这是二师姐苏婉送她的，只需一丝灵力便可激发。符纸亮起柔和的白光，她举着符纸，弯腰钻进洞口。
洞内是一条向下的狭窄通道，石壁湿滑，长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与阴寒。走了二十丈，通道到了尽头，眼前是一间三丈见方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个石台，台上悬浮着一团拳头大小的暗红色雾气，雾气中隐约有电光闪烁，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三条导灵槽连接在石台底部，正有极淡的暗红流光注入，被雾气缓缓吸收。
最诡异的是，石台表面刻着一个复杂的黑色阵法图案，轮廓竟与清水镇魔气裂隙周围的纹路有七分相似！“这是接收阵。”阿锈的声音紧绷，“专门接收从固定坐标传送来的能量或物质。这雾气是高度提纯的魔气，剥离了负面意念，只剩精纯能量，可被安全吸收炼化。”
林小满如遭雷击：“你是说，有人在这里收集魔气修炼？”
“不止是临时修炼。”阿锈冷笑，“导灵槽的痕迹至少积累了十几年，这是一项长期工程。有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在宗门禁地里布下了这个局。”
“可这里是青云剑宗！”林小满无法置信，“正道之首，怎么会有人——”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石室外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很稳，一步一步，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林小满脸色骤变，本能地掐灭照明符，闪身躲到石室角落的岩石后，将潜行术运转到极致。黑暗中，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脚步声在洞口停了停，随后一个高大的人影弯腰走了进来。月光从洞口漏进些许，勾勒出对方的轮廓——青云剑宗内门长老的青袍，腰间佩着镶嵌七颗星辰石的长剑。林小满认得那柄“七星剑”，更认得那身形——执法堂首席长老，赵元明。
赵元明在石室中央站定，目光落在石台上的暗红雾气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拔开瓶塞对准雾气，雾气像是受到吸引，丝丝缕缕地涌入瓶中。半盏茶后，最后一缕雾气被收尽，他封好玉瓶，小心收入怀中。
转身时，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那张方正严肃的脸，眼角深刻的法令纹，正是平日里执法严明、铁面无私的赵长老。林小满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赵元明检查了一圈阵法，确认运转正常后，便转身向外走去。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小满又等了一炷香，才瘫软地靠在石壁上。“走，立刻回住处。”阿锈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今晚的事，对谁都不要说——包括你师父和师兄师姐，谁都不能说。”
“可赵长老他——”
“正因他是执法堂首席，你才更危险。”阿锈打断她，“一个炼气期弟子指控长老用魔气修炼，谁会信？赵元明根基深厚，执法堂大半都是他的人，你说了只会引火烧身。”
林小满颤抖着站起身，摸索着向外走。走到洞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月光斜照在石台的阵法图案上，这一次，她看清了边缘的一行小字：“血债……血偿……”落款处是一个模糊的印记，形状像一把折断的剑。
林小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她翻窗进屋，和衣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石室中的一切。暗红色雾气、导灵槽的痕迹、赵元明那张严肃的脸、还有石台上的血字。
“阿锈，赵长老真的是坏人吗？”她在心底轻声问。
剑灵沉默了很久：“用魔气修炼，在正道宗门是不可饶恕的大忌。更可怕的是，维持魔气裂隙需要持续的‘祭品’——就像清水镇的妖兽，被魔气侵蚀后袭击人畜，吸收精气供养裂隙。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地方因此遭殃。”
林小满胸口堵得慌。在她心里，青云剑宗是正道之光，师父醉剑仙虽邋遢却正直，大师兄谢无妄外冷内热，师兄师姐们更是真心待她。可为什么，这样的宗门里，会有赵元明这样的人？
“我们该怎么办？”
“等。”阿锈说，“等更多证据。现在我们孤掌难鸣，必须先弄清他收集魔气的目的，找到其他阵眼。”
林小满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阿锈，如果有一天要和赵长老对上，你会帮我吗？”
剑灵笑了，笑声里带着久违的桀骜：“我的剑柄上刻着什么？”
“求败。”
“那你还问什么？”阿锈的声音锋芒毕露，“我沉睡太久，久到世人忘了，剑存在的意义，就是斩断该斩之物。”
窗外，夜色正浓。执法堂所在的山峰灯火通明，赵元明站在静室里，手中玉瓶泛着温润光泽。他打开瓶塞，深吸一口精纯的魔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快了。”他低声呢喃，“再收集三次，便能冲破瓶颈，踏入元婴，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白衣女子背对着他，站在悬崖边遥望云海，腰间佩着一把缠着破布的古剑。赵元明盯着画，眼神复杂：“师姐，你当年选错了人。正道魔道，不过是力量的不同形式。我会证明给你看，用你们最不屑的方式。”
林小满在床上辗转反侧，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她梦见自己站在血色荒原上，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剑，剑身滴落暗红液体。前方无数扭曲的身影涌来，她举起剑，剑柄上“求败”二字亮起金光。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镇魔不是斩尽杀绝，是守护值得守护的一切。”
她猛地惊醒，晨光透过窗棂落在枕边的古剑上。入手冰凉，却能清晰感觉到，剑身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苏醒，像一头蛰伏太久的凶兽，终于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