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泼洒在凌云峰后山，连风都敛了声息，唯有林小满小院里的聚灵阵，泛着淡淡的莹光，在静谧中勾勒出朦胧轮廓。
林小满盘膝坐于阵眼，周身灵力却紊乱如狂涛，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身前的青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白日演练新悟的“万象归流”剑意时，气海深处那道久攻不破的灵力壁垒突然剧烈震颤，随之而来的心悸如附骨之疽，让她此刻连稳坐都难以为继——她分明被困在了自己的识海深处，正经历一场无声却凶险的心魔风暴。
识海之内
往日与剑灵朔月拌嘴时的明亮识海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风怒号，浊浪滔天。浓如墨汁的扭曲阴影自虚无中蔓延，聚成无数张模糊不清的脸，嘴角挂着讥诮，一遍遍重复着那些刻在她心底的窃窃私语，字字诛心。
“灵力废柴，也敢妄修剑道……”
“不过是靠旁门左道苟活，也配执掌神剑？”
“天赋平庸，迟早沦为他人垫脚石……”
声音不算响亮，却像附骨的毒虫，丝丝缕缕缠绕上灵识，试图将她拖入自我怀疑的深渊。林小满的灵识化身手持长剑，奋力挥斩，可那些阴影散了又聚，无穷无尽，反倒随着她的焦躁愈发汹涌。
“吵死了！”一道清亮又满是不耐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利剑劈碎阴霾。“翻来覆去就这几句废话，能不能有点新意？本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微光一闪，一道由纯粹意念凝成的少年身影抱臂悬浮在她身侧，眉眼桀骜，正是剑灵朔月。他皱着眉扫过四周的阴影，满脸嫌弃。
“我说小满啊，你这心魔劫的质量也太次了，”朔月咂咂嘴，语气满是鄙夷，“攻击手段单一就算了，连个像样的幻境场景都不会搭。比起上古那些一出手就演化九幽黄泉、红尘百味的心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看来你这‘废柴’名头，连心魔都认了，都懒得对你用高级招数。”
林小满正被负面情绪裹挟，心神激荡，闻言差点气岔，灵识化身都晃了晃。她咬着牙抵御阴影侵蚀，怒声道：“闭嘴！朔月！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看戏的？”
“当然是看戏的！”朔月理直气壮，“顺便监督你别丢了本剑的脸面。区区心魔都搞不定，以后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宿主，丢不起那人！”
话虽刻薄，他那双光凝成的眼眸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能清晰感知到，这心魔并非凭空而生——源于林小满长期以来对灵力瓶颈的焦虑，更源于领悟“万象归流”剑意后，修为难以匹配境界的无力感，是她道心上一道实打实的裂痕，外力根本无从直接干预。
“你……”林小满气结，反驳的话还没出口，阴影便趁着她心神分岔的间隙猛地扑来，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灵识，几乎要将其冻结。
就在这时，朔月忽然“咦”了一声，语气稍显正经：“等等，这心魔虽糙，核心执念倒挺清楚。它觉得你灵力低微，不配御剑，更不配追寻至高剑道？”
他飘到林小满身前，直面汹涌的黑暗，语气懒洋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气：“喂，躲在阴影里的孬种，本剑跟你说个秘密。”
阴影的涌动骤然停滞了一瞬，似是被这话勾起了兴趣。
朔月抬手，指了指身旁奋力抵抗的林小满，语气是理所当然的傲慢：“这个被你骂作‘废柴’的丫头，是本剑亲自选的。你以为本剑看中的，是她那点可怜的灵力？错！大错特错！”
话音陡然拔高，带着剑鸣般的铿锵有力：“本剑看中的，是她那颗无论身陷何种绝境，都从未真正熄灭的剑心！是她灵力微末时，仍能洞彻剑道本质的通明；是她在所有人都不看好时，还能咬着牙，用最笨拙的方式挥出第一剑的坚持！”
“灵力？那算什么东西？”朔月嗤笑一声，满是不屑，“不过是驱动剑招的燃料罢了！真正的剑道，在于心，在于神，在于意！她林小满或许此刻灵力不济，但她对剑的理解、她的意志、她的灵魂，比你们这些只会躲在阴沟里嚼舌根的废物，高贵一万倍！”
“本剑说她配，她就配！”
话音落，朔月的身影骤然爆发出璀璨光芒，并非攻击性的剑气，而是化作一道纯粹坚韧的剑意屏障，将林小满的灵识牢牢护在中央，那些刺耳的负面低语，瞬间被隔绝在外。
林小满浑身一震，朔月那番傲娇却满含信任与肯定的话语，如洪钟大吕在混乱的识海中炸响。那些困扰她许久的自我怀疑，在这份坚定的认可面前，竟如冰雪消融，消散了大半。
是啊，她在迷茫什么？这条路，从一开始就布满荆棘。灵力不足又如何？她有朔月相伴，有对剑道的独特感悟，更有绝不认输的韧劲。师尊曾说，剑修之重，首在修心，而非修力。
明悟自心底升起，紊乱的气息渐渐平复。她深吸一口气（纵使识海无实，心意却无比真切），灵识化身重新凝实，目光坚定地望向被剑意阻隔的阴影，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谢谢你，朔月。”她在心底轻声道。
“少来这套肉麻的！”朔月的声音立刻恢复了惯常的嫌弃，“赶紧自己搞定，本剑撑不了多久，累死了！还有，下次心魔劫能不能搞点有挑战性的？这种货色，本剑吐槽都嫌没劲！”
林小满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不再多言。她敛去所有杂念，不再刻意对抗阴影，而是引导着刚领悟的“万象归流”之意——不再驱散，而是接纳，将那些负面情绪视作自身的一部分，如同涓涓溪流汇入江海，纵有波澜，终会归于平静。
现实世界
院外护法的苏澜与几位交好的师姐，正紧张地注视着阵中的林小满。只见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泛起红润，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周身狂暴乱窜的灵气如退潮般平复，最终归于深沉而宁静的内敛状态，连聚灵阵的光芒都柔和了几分。
“好像……稳定下来了？”一位师姐攥着衣角，小声不确定地问道。
苏澜松了口气，点头笑道：“气息内敛，神光暗藏，她不仅闯过了心魔劫，怕是还大有收获。”
话音刚落，林小满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依旧清澈，却多了几分洗尽铅华的沉静与通透，宛若蒙尘的明珠被拭去尘埃，愈发璀璨。
“小满，你没事吧？”苏澜连忙上前，关切地扶住她的胳膊。
林小满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感受着体内虽增长缓慢、却愈发凝实驯服的灵力，以及神魂中前所未有的清明，笑着摇头：“没事，苏师姐，让你们担心了。反而因祸得福，对‘万象归流’剑意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她下意识抚过腰间古朴的剑鞘，指尖传来熟悉的温热，那是朔月的气息在回应。
“没事就好。”苏澜彻底放下心来，忽然想起一事，补充道，“对了，方才大师兄来过，见你正渡心魔劫，没敢打扰，留下话说，若你无事，明日辰时去凌云剑坪找他，似有要事商议。”
大师兄？墨渊？
林小满微微一怔。她与这位表面高冷、心底却似藏着诸多心事的大师兄，关系向来微妙，他突然找自己，会是什么事？
次日辰时，凌云剑坪
晨光熹微，金色的霞光漫过天际，将巨大的青石剑坪染得暖意融融。墨渊早已负手立于剑坪边缘，身姿挺拔如松，玄色衣袂被晨风拂动，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周身气息与晨雾相融，静得像一幅水墨画。
林小满抵达时，望见的便是这般景象。她心里暗自嘀咕着这位大佬的来意，脚下却加快步伐，上前见礼。
“大师兄。”她躬身行礼，姿态规矩。
墨渊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她眼底那份新生的沉静上停顿了一瞬，随即淡淡开口：“嗯。看来昨日心魔劫，你获益不浅。”
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宗门里消息传得真快，面上却保持镇定：“侥幸渡过，略有感悟罢了。”
墨渊微微颔首，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直奔主题：“三日后，宗门需派一队弟子前往黑风涧巡查，清剿近期活跃在那里的流窜魔修。师尊命我带队，你随我同行。”
“我？”林小满面露意外。黑风涧她早有耳闻，是宗门势力边缘的险恶地界，煞气弥漫，妖兽与魔修常年盘踞，凶险万分。派她去？虽说她实战经验不算少，但明面上的修为，在同门中并不算突出……
“嗯。”墨渊的目光扫过她腰间的剑，语气依旧平淡，“你的实战应变能力，以及……你的剑，或许能在那里派上用场。况且，”他顿了顿，语气似是柔和了些许，“黑风涧煞气与灵气交织混乱，正适合磨砺剑心，稳固你刚突破的道境。”
最后这句话，让林小满心中一动。她刚渡心魔劫，道心初定，正需历练稳固，适应新的剑意感悟，黑风涧那般混乱之地，确实是绝佳的选择。大师兄他……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她忍不住抬头望了墨渊一眼，却见他早已转过身，重新望向云海，冰山般的侧脸冷硬依旧，仿佛刚才那句带着关怀的话，只是她的错觉。
“是，大师兄，弟子明白。”林小满压下心中的疑虑，躬身应下。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
“好，下去准备吧。”墨渊淡淡吩咐，背影孤高，不再多言。
林小满行礼告退，走了几步，下意识回头望去——晨曦之中，墨渊孤身立于崖畔，衣袂翻飞，那道挺拔的身影里，竟隐隐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孤高，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沉重。
是她看错了吗？
就在这时，识海里传来朔月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唔……刚才那小子身上，好像有股熟悉又讨厌的气息……黑风涧？啧，那破地方，好像也藏着些让本剑不舒服的回忆碎片。丫头，这趟出门，怕是没法让你安稳摸鱼了。”
熟悉又讨厌的气息？不舒服的回忆碎片？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墨渊的异常，朔月的提醒，再加上黑风涧这个本身就凶险的地点……这趟看似普通的宗门任务，恐怕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握紧腰间的剑鞘，指尖传来朔月传递来的一丝警惕，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眼底的迷茫褪去，只剩锐利的坚定。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黑风涧一行，怕是一场避不开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