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提前竣工的奇迹
孙司吏这一“病”，工地上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工部旧人算是彻底消停了。连孙司吏这种老油条都栽了跟头，谁还敢往陈大人的刀口上撞？
物料管顺了，人心也齐了，这工程的进度快得吓人。
鹰嘴崖的之字形盘山路，原本以为是最难啃的骨头，结果在“进度奖”那米山肉林的刺激下，硬是比预想的提前了五天全线打通。第一个走通这条新路的运石车队回来时，车把式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连说这辈子没走过这么平展的盘山路。
三道溪的漫水路面更是成了个样板。用石灰黏土夯实压平的路面，晴天硬得像石板，车马过去连个印子都不留。附近村子的老农跑来看稀奇，用脚踩了又踩，啧啧称奇：“这路神了！比俺家炕头还平整！”
烂泥洼那边，靠着王老板“将功补过”源源不断送来的石灰，混合着砂石一层层垫上去，再夯实，硬是把个烂泥潭子给治得服服帖帖。走在上面，再没有那种一脚下去拔不出来的黏腻感。
陈小乐几乎是钉在了工地上，白天在各个工段巡查，晚上就对着他那几张“鬼画符”写写画画。赵顺和张衙役也跟着连轴转，一个管账管物料，眼睛熬得通红；一个发钱管调度，嗓子哑得都快说不出话。
但看着一天一个样的官道，俩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这事儿，真他娘的要成了！
眼看着最后一段路面即将夯实完成，陈小乐站在刚刚铺好的路面上，远眺着蜿蜒向西的官道，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赵顺，”他沉吟片刻，将赵顺唤到近前，低声道：“准备两份文书。一份，是正式的竣工奏报，写明工程已按陛下要求，提前半月完成，请求朝廷派员验收。这份，明日一早，你亲自送去工部，按规矩呈递。”
“属下明白。”赵顺点头，随即轻声问道：“那另一份是？”
“另一份，”陈小乐目光微凝，“是详细的决算说明，连同物料账册的副本。这份，不走了。”
他看向京城方向，缓缓道：“陛下日理万机，西山官道虽是其亲点，却也未必时刻挂怀。工部流程繁冗，一份奏报上去，不知何时才能呈至御前。福公公是陛下近侍，常伴天颜，若能在陛下偶尔问起时，将咱们这路修得如何、银子花得怎样，说得清楚明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顺立刻心领神会！这不是去告状，也不是去行贿，而是为天子近臣准备一份“工作简报”，确保功劳能准确无误地上达天听。
“属下明白。只是……以何名目递送？若直言工程账目，恐有结交内臣之嫌。”
陈小乐赞赏地看了赵顺一眼，思忖片刻道：“你说得对。这样，你去找个妥帖的楠木盒子，将这份账册副本装好，附上一封我的短笺，就写：‘员外郎陈小乐谨启：前蒙陛下垂询，委以西山通路之责，夙夜不敢懈怠。今幸不辱命，通路在即。此系工程物料核算之实录，虽微末之务，然收支清楚，笔笔可查。倘陛下垂询，乞公公以此据实回奏，小乐顿首。’”
他顿了顿，强调道：“记住，信里只提‘陛下垂询’，只说是供福公公‘备询回奏’之用。我们不是向他汇报，是请他在陛下问起时，能有个凭据，姿态要低，道理要正。”
“大人高明，属下这就去办。”
文书送出去的第三天，工地正在做最后的清扫整理，一骑快马扬着尘土从京城方向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是宫里的打扮，勒住马缰，声音洪亮：
“陈大人何在？陛下有旨，明日巳时，将派员验收西山官道！着尔等做好准备！”
旨意一下，整个工地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张衙役嗷一嗓子就跳了起来，抱着身边的赵顺直晃悠：“老赵！听见没！要验收了！咱们成了！”
赵顺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用力点了点头。他知道，福公公那边已经把话带到了。
陈小乐心里也是长长舒了口气，但面上还算镇定。他拍了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都听见了？明天，就是咱们交卷的时候！各工段，最后再检查一遍，边边角角都给我收拾利索了！今晚，所有参与修路的，每人加餐，肉管够！”
“谢大人！”欢呼声几乎要把帐篷顶给掀了。
第二天巳时不到，验收的官员队伍就到了。让陈小乐有些意外的是，来的不只是工部的官员，领头的那位，竟然是皇帝身边那位有过几面之缘的福公公。钱郎中跟在福公公身后，脸色不太自然。
“陈大人，别来无恙啊。”福公公笑眯眯的，态度很是和善，“咱家奉陛下之命，来看看您这路修得如何。陛下在宫里看了您的奏报和账册，可是龙颜大悦，特意让咱家来亲眼瞧瞧。”
“有劳福公公，请。”陈小乐侧身引路，心里明白那份直达天听的账册起了关键作用。
一行人沿着新修的官道缓缓而行，福公公看得很细，不时停下脚步，用手摸摸路面，又看看路边的排水沟，甚至还问了几句盘山路拐弯的角度为啥要这么设计。
陈小乐一一作答，言语间既不居功，也不怯场，只说是托赖陛下洪福。
走到三道溪时，正巧有个运货的骡马车队经过，沉重的车轮碾过漫水路面，稳稳当当，连个晃悠都没有。福公公看着直点头：“嗯，扎实，看着就扎实。”
钱郎中在一旁，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插了句：“陈大人这路修得是快，就不知道……这用料是否都合乎规制，这花费……”
他话没说完，福公公却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从袖中取出那本账册副本，笑眯眯地打断他：“钱郎中不提，咱家倒忘了，陈大人这账目做得，那叫一个清楚。每一文钱花在哪儿，谁来领的，谁画押的，明明白白。四千一百九十二两，结余八百零八两，这般精打细算给朝廷办事的能吏，可是不多见喽。”
钱郎中顿时被噎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讪讪地低下头。
全程走下来，福公公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回到起点，他对着陈小乐，声音提高了些许，让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
“陈大人，限期两月，预算五千两。您这路，不仅提前了整整半个月完工，工程质量上乘，这预算还结余八百余两！好！真是好啊！咱家回宫，定当如实向陛下禀报！陛下闻之，必定龙心大悦！”
这话一出，等于是给这项工程盖棺定论了。工地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许多民夫匠人激动得眼眶都红了。他们不仅挣到了养家糊口的钱，更是亲手参与完成了一件连皇帝都会夸奖的皇差！
钱郎中站在人群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也只能强挤出一点笑容，跟着众人一起拱手向陈小乐道贺，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送走了验收的队伍，张衙役一把抢过赵顺手里的账本，看着结余的那八百多两银子，傻呵呵地乐：“娘的，真剩下这么多！老子这辈子头一回见工程干完了还能往回找钱的！”
赵顺也难得地开起了玩笑：“这下，那些弹劾大人‘挥霍无度’的御史，怕是要傻眼了。”
陈小乐看着欢呼雀跃的人群，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知道，这第一关，他算是闯过去了。凭着这份实实在在的政绩，他在京城，总算砸下了一根结实的楔子。
几乎就在同时，一匹快马也将西山官道提前半月、高质量竣工，并获得钦差高度认可的消息，带回了清河县。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县衙。当王捕头再次被胡县令叫去问话时，他明显感觉到堂上的气氛不一样了。胡县令依旧板着脸，但旁边几个书吏的眼神里，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王捕头，镜坊工匠应役之事，拖延至今，你作何解释？”胡县令的声音依旧严厉。
王捕头这次没有直接硬顶，而是抱拳躬身，语气不卑不亢：“回大人，非是卑职拖延，实是因陈大人离任前有严令，镜坊工匠关乎县衙财税根本，不得轻动。如今陈大人身在京城，甫立大功，陛下天恩嘉许将至。卑职愚见，此时若强行征调，万一耽误了皇差，或是引得陈大人那边过问……我等怕是都担待不起啊。”
他一个字没说“等陈大人回来”，但句句都在提醒胡县令：陈小乐圣眷正浓，你此刻动他的人，就是不给皇帝面子。
胡县令的脸色变了几变，他当然听懂了这话里的机锋。陈小乐立功的消息，就像一把无形的尚方宝剑悬在了他头顶。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烦躁地挥了挥手：“此事……容后再议！你且退下！”
王捕头心中冷笑，知道这“容后再议”基本就是无限期搁置了。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出了二堂。走在熟悉的廊下，他的腰杆挺得比往日更直了些。
陈大人这把“东风”，来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