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病愈后那句冰冷刺骨的“谢谢，请回”，如同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凌云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清晰地认识到，无论他做什么——是雷霆万钧的强势维护，是厨房里笨拙却真挚的尝试，还是病榻前不眠不休、布满血丝的守候——都无法融化她心中那堵用彻骨寒意筑起的冰墙。
她不需要他那迟来的弥补，不需要他痛彻心扉的忏悔，甚至……不再需要他这个曾经占据她整个世界，如今却显得多余的人。
就在他深陷于这种蚀骨焚心的无力与绝望中，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试图寻找新的突破口，哪怕只是求得一个能远远看着她和他们孩子的许可时，周诚再次敲响了他那间奢华却空旷得冰冷的办公室的门。
周诚的脸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手中捧着一个眼熟的、此刻却如同滚烫烙铁般的牛皮纸文件袋，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像是捧着什么极其危险而又令人心碎的东西。
“凌总……”周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斟酌着吐出，“温小姐的代理律师……刚刚派人亲自送来了这个。”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忍与担忧。
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被轻轻放置在凌云宽大奢华的黑檀木办公桌上，朴素的颜色和略显厚重的质感，与周围极致奢华的环境形成了尖锐的对比，格格不入得刺眼。封口处，律师事务所的烫金徽章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判。
不需要打开，凌云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已经本能地告诉他里面是什么。
离婚协议。
更新后的，或许在财产分割、孩子抚养权细节上更加苛刻、有所调整的，但核心诉求绝不会改变分毫的——解除他们之间那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
上一次收到这份文件，是在她生日那天，两人关系彻底决裂的夜晚。那时的他，被愤怒、不屑和一种被冒犯的傲慢冲昏了头脑，甚至觉得这是她不识抬举的威胁。他随手便将那份协议撕得粉碎，化为漫天飘落的纸屑，内心笃定地认为她终究离不开凌家所给予的优渥一切。
而这一次，文件再次被如此正式地送来，他的心境却已是天壤之别，从云端坠入无间地狱。
这一次，是她病体初愈后，在清楚地接受了他不眠不休的照顾（尽管她醒来后便用疏离将其全盘否定），也亲眼看到了他为维护她和琛琛所做的一切努力之后，依然毫不犹豫、甚至可能比之前更加清醒和坚定地，再次选择了这条路。
这不再是冲动之下的产物，也不再是试图引起注意的威胁。
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排除万难后，做出的最终、也是最决绝的决定。
凌云深邃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文件袋上，幽暗的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仿佛要将其烧穿、洞彻。他没有立刻去碰它，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被碾碎般的万分之一痛楚。
他想起她高烧昏睡时，那难得一见的、如同易碎琉璃般的脆弱，她无意识的梦呓和微蹙的眉头曾让他以为看到了转机；想起她醒来后，那双美眸在瞬间恢复的清明与疏离，如同最冷的星光；想起她毫不犹豫从他掌心抽回的手，那空落落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残留，以及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请回”……
原来，那片刻的恍惚与短暂的依赖，真的只是他自欺欺人的镜花水月，是他绝望中抓住的幻影。
她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更快、更坚决地、不留丝毫余地地，将他彻底推离她的世界，连同他所有卑微的期盼一起，放逐到荒芜之地。
“凌总？”周诚看着他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俊脸和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那线条锐利得仿佛能割伤视线，忍不住再次担忧地低唤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忍。
凌云缓缓抬起沉重如铁的手臂，无力地挥了挥，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耗尽了气力，示意他出去。他需要独自面对这场由他亲手造成、却最终反噬自身的审判。
周诚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他悄然退下，轻轻带上了那扇厚重的门，将一室的冰冷和绝望留给了办公桌后的男人。
奢华而空旷的办公室里，此刻只剩下凌云一个人，以及桌上那份如同最终判决书般、散发着无形寒气的文件。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日光从正午的炽烈逐渐偏移，变成傍晚昏黄的余晖，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如同他内心不断蔓延的荒凉。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个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文件袋。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那寒意顺着指尖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几乎能透过这层牛皮纸，清晰地想象出温婉签署这份文件时，那冷静的、决绝的、不带一丝一毫留恋的清冷神情。那该是怎样一种心死的淡然。
她不要补偿，不要道歉，不要挽回。
她只要自由，彻底的、与他再无瓜葛的自由。
她只要将名为“凌云”的痕迹，从她未来的生命里，干净利落地彻底切割出去。
“呵……”一声低哑的、带着浓浓自嘲和无尽绝望的笑声，在空荡得能听见回声的办公室里突兀地响起，破碎而苍凉。
他所有徒劳的努力，所有可笑的改变，所有深夜里的痛苦挣扎，在这份二次送达、意义截然不同的离婚协议面前，都成了一个天大的、讽刺至极的笑话。
这一次，他还能像上次那样，愤怒地撕碎它吗？
即使撕碎了，又能改变什么？能改变她那颗被他伤透后彻底冰封的心吗？
凌云痛苦地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晦暗的阴影，他将那个文件袋紧紧攥在手中，仿佛要将其捏碎，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道道青筋狰狞地暴起，显示出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煎熬。
文件袋在他手中扭曲、变形，却无法改变里面那白纸黑字、冰冷坚硬的既定事实。
离婚协议，二次送达。
像一场迟来的、无比残酷的秋后算账，将他所有卑微的侥幸和不敢宣之于口的期盼，都无情地钉死在了名为“失去”的耻辱柱上，再无转圜可能。那冰冷的绝望，丝丝缕缕，渗入骨髓，冻结了心跳，也冰封了他世界里最后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