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凌云独自一人坐在别墅顶层的露台上，脚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威士忌酒瓶。昂贵的液体没能浇灭心头的烦躁，反而让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空洞感。
琛琛那声尖利的、带着全然憎恶的“坏人”，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坏人？
他是他爸爸！
他给他最好的生活，提供他未来唾手可得的财富和地位！不过是一时气急...
手机被扔在旁边的茶几上，屏幕早已暗下去，却仿佛还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冷光。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后来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只记得那一刻，听到儿子哭声和尖叫的那一刻，一种近乎恐慌的、陌生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让他下意识地掐断了通讯，像是要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怎么会这样？
那个以前看到他回家，会跌跌撞撞跑过来、奶声奶气喊“爸爸”、张开小手要抱抱的小家伙...
怎么会用那种充满恐惧和恨意的声音，叫他“坏人”？
酒精麻痹了神经，却让某些被刻意忽略的画面变得更加清晰。
小家伙被他厉声呵斥时吓得煞白的小脸。
被他推开时踉跄着摔倒、含着泪包却不敢哭出来的样子。
被他遗忘在幼儿园门口、望着别的小朋友被爸爸接走时那羡慕又失落的眼神...
还有昨晚，被他那一巴掌扇过去时，那双瞬间充斥震惊、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大眼睛...
凌云猛地灌了一口酒，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浓重的不安和...悔意？
不。
他立刻否决了这个软弱的念头。
他没错！
是温婉！都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是她教坏了孩子！是她挑拨离间！是她把单纯的琛琛变成了现在这样！
对，一定是这样！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将所有的责任和怒火都转向那个此刻不在眼前的女人。
就在这时，露台入口处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云哥哥？”林薇薇温柔婉转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这么多酒？周助理说你晚上没吃饭，我很担心你。”
凌云抬起头。
林薇薇穿着一身柔软的白色羊绒长裙，外面披着一件他的西装外套，纤细的身影在夜风中显得楚楚可怜。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脸上写满了关切和心疼。
“你怎么来了？”凌云的声音因为酒精而有些沙哑，眉头下意识地蹙起。他此刻并不想见任何人。
“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担心你嘛...”林薇薇走上前，将蜂蜜水轻轻放在他面前，顺势在他旁边的藤椅坐下，目光扫过他脚边的酒瓶和眉宇间的郁结，语气更加温柔，“是不是...又因为太太的事情心烦了？”
她没有提那个孩子的哭喊，聪明地选择了更笼统的说法。
凌云没说话，只是又拿起酒瓶灌了一口，默认了。
林薇薇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他放在桌上的手背，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云哥哥，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我看着真的好心疼。”
“为了那样不识好歹的人，不值得的。”她微微倾身，身上清甜的栀子花香混合着夜风的味道，钻入凌云的鼻腔。
“她根本不懂你有多辛苦，不懂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只会无理取闹，给你添乱...现在还这样教坏孩子，离间你们父子感情...其心可诛...”
她轻声细语，每一句都看似在安慰，实则精准地将油浇在他心头的怒火上。
凌云紧绷的下颌线稍稍缓和了一些。是啊，薇薇说得对。温婉她懂什么？她只会看到他的冷漠，却看不到他在外拼搏的压力和不易！现在还敢怂恿儿子恨他！
“要我说，琛琛还小，不懂事，容易被误导。等以后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林薇薇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柔声劝慰，“当务之急，是您得保重身体。凌氏那么多事都指着您呢，您要是垮了，可怎么办？”
她端起那杯蜂蜜水，递到他唇边，眼神充满了仰慕和依赖：“云哥哥，喝点蜂蜜水解解酒好不好？不然明天该头疼了。”
凌云看着她温柔小意的模样，听着她句句为自己着想的话，再对比温婉那冰冷决绝的眼神和态度，心里那杆天平不由自主地倾斜了。
他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甜腻的蜂蜜水。
林薇薇脸上立刻露出欣喜又羞涩的笑容，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恩赐。
“云哥哥，你别太难过了。”她趁势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声音更加软糯，“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着你，支持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边。”
她的依赖和全身心的托付，极大程度地满足了凌云此刻受挫的自尊心和掌控欲。
是啊，他还有薇薇。
温柔，体贴，善良，全身心地崇拜他、依赖他。
不像那个...
他甩开脑子里那个冷冰冰的身影，反手握住林薇薇微凉的小手，语气缓和了些：“嗯，我知道。”
“只是...”林薇薇忽然微微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委屈，“今天庆功宴上...太太她那样闹了一场，还带着顾少...现在外面肯定传得很难听了...我倒是没关系，只是担心会影响云哥哥你的声誉...”
她这话，看似担心他，实则提醒他今天丢的脸，以及...将顾瑾言和温婉捆绑在一起，暗示着什么。
凌云的脸色果然瞬间又阴沉了下去。
顾瑾言！
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敢插手他的家事！
还有温婉！竟然真的去找了那个男人！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一股比之前更烈、更肮脏的怒火猛地窜起，几乎要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焚烧殆尽！
“声誉？”他冷笑一声，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她都不怕丢人，我怕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凌云打断她，语气带着重新找回的、惯有的专制和冷酷，“她想玩，我就陪她玩到底！”
“我倒要看看，离了凌家，离了我，她和她那个奸夫，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酒精和怒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林薇薇连忙扶住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脸上却依旧是全然的担忧和顺从：“云哥哥，你小心点...我扶你下去休息吧？”
凌云没有拒绝，任由她搀扶着，走下露台。
女人的温言软语和依赖，像一层温热的迷雾，暂时包裹住了他心底那个被儿子喊作“坏人”的冰冷窟窿，也掩盖了那些隐约冒头的、他不愿意深究的不安和悔意。
他将所有的挫败和怒火，都再次精准地投射到了那个试图反抗他的女人身上。
却忘了去想。
那个始终“贴心”安慰他、站在他这边的女人，或许，才是真正将他推入这众叛亲离境地的...那把温柔的刀。
夜色更深。
别墅里，灯光依旧璀璨，却照不亮某些早已悄然变质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