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死寂。
那空洞的“注视”并非来自眼睛,而是一种更本源、更冰冷的感知,牢牢锁定了陆青璃手中的残剑。万古的死寂与执念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那双转过来的、没有面孔的“脸”上弥漫开来,压得陆青璃几乎无法呼吸。
她全身肌肉紧绷,灵力下意识地灌注残剑,准备迎接任何可能的攻击。这具念骸虽然看似徒劳,但谁也不知道它在这封禁核心之地沉寂了无数岁月,究竟积蓄了怎样可怕的力量。
然而,预想中的暴起发难并未发生。
那石人凝固了片刻,举着石块的手臂开始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放了下来。
它完全转过了身体,正对着陆青璃。它那石质的身躯在残剑暗红血芒的映照下,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更显诡异。它微微歪着头,那空洞的“注视”在残剑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辨认一个相隔了无尽时光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罪魁祸首。
然后,它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陆青璃手中的残剑,又缓缓地、重重地,指向它面前那块巨大暗金残片上的裂痕。
没有声音,没有神念波动。
但陆青璃却在那一刻,无比清晰地读懂了这个动作所传递出的、跨越了万古的沉重质问与……悲怆!
就是它!就是这把剑!造成了这道裂痕!引发了那场灾难!将一切拖入了永劫不复的深渊!
你这持剑之人……
石人的手臂再次抬起,这一次,它没有去拿那块敲击用的碎石,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拗,伸向了陆青璃——更准确地说,是伸向了她手中的残剑!
它想要这把剑?它想用这把罪魁之剑,去斩裂那道罪痕?
陆青璃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残剑护在身后。这柄剑是她目前唯一的依仗,更是解开诸多谜团的关键,绝不可能交给这具来历不明、状态诡异的念骸。
她的动作似乎激怒了对方。
“咔咔咔……”
石人身上发出密集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它那原本僵硬的动作陡然变得急促!它不再试图索取,而是猛地向前一扑,那只石质的手臂带着一股沉猛无比的巨力和滔天的怨执,直接抓向陆青璃的面门!
速度之快,与之前的迟缓判若两人!
陆青璃瞳孔骤缩,一直高度戒备的她几乎在对方动的同时就做出了反应。她脚下步伐急错,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那带着腐朽死亡气息的一抓,同时手中残剑下意识地向上撩斩!
嗤——!
一声轻响,并非金铁交鸣,更像是热刀切入了某种坚硬的油脂。
残剑的锋刃轻而易举地划过了石人伸来的手臂。
那石质的手臂应声而断!断口处没有鲜血,只有灰白色的、如同石粉般的碎屑簌簌落下,断臂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石人的动作猛地停滞,它“看”了一眼自己失去手臂的肩膀断口,又“看”向陆青璃手中的残剑。
没有痛苦,没有愤怒。
它那空洞的“注视”中,似乎闪过一丝……茫然?
仿佛无法理解,为何这柄曾经斩开封印的罪孽之剑,此刻会斩向它这具因那场灾难而生的残骸。
但下一刻,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被斩断的臂膀断口处,以及掉落在地的那截石臂,突然弥漫出丝丝缕缕的、与周围环境同源的封禁之力!这些暗金色的微光如同受到吸引般,并未消散,反而丝丝缕缕地、主动地……缠绕上了陆青璃手中的残剑!
不!不仅仅是缠绕!
它们竟试图顺着剑身蔓延,并向剑柄处的陆青璃手掌侵蚀而来!带着一种冰冷、死寂、想要将一切都同化为永恒禁锢的意韵!
陆青璃大惊失色,猛地催动灵力想要震开这些诡异的封禁之力。然而她的灵力触及这些暗金微光,竟如泥牛入海,非但无法驱散,反而让那些光芒更加活跃,加速向着剑柄蔓延!
这念骸是封禁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它的执念,甚至它的残躯,都早已与这片囚笼的核心融为一体!攻击它,就等于引动此地残留的封禁力量反噬!
就在这危急关头——
陆青璃手中的残剑再次爆发出强烈的嗡鸣!
剑身之上,那些狰狞的裂痕中,原本暗红的血芒骤然亮起,变得灼热刺目!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毁灭与杀戮气息的古老剑意自裂痕中迸发!
嗡——!
血红色的剑芒猛地一荡!
那原本缠绕而上、冰冷死寂的暗金封禁之力,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一阵细微的、仿佛被灼烧腐蚀的“滋滋”声,瞬间被震散、吞噬、消弭于无形!
残剑甚至发出一种近乎饥渴的震颤,剑尖微抬,指向那具失去手臂的石人,指向它身后那块巨大的暗金残片,指向这片囚笼的一切!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太古凶兽,渴望吞噬掉所有敢于挑衅它的禁锢之力!
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戾剑意逼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暗金残片上,发出沉闷一响。它那没有五官的脸上,似乎都流露出一种本能的畏惧。
陆青璃持剑而立,微微喘息,心中骇浪滔天。
这残剑……它不仅能与封禁共鸣,更能克制乃至吞噬这里的封禁力量?!
它到底是什么来历?它的前任主人,那位斩裂封印的存在,难道本身就是为了对抗这种封禁而生的?
一切的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
石人靠着暗金残片,不再动弹,那股攻击性的执念似乎也随着断臂一同被斩断,消散了。它又变回了那具麻木、空洞的念骸,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陆青璃手中的剑,仿佛陷入了永恒的困惑。
陆青璃警惕地保持着距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道暗金残片的裂痕上。
近距离观察,她更能感受到那道裂痕中蕴含的、经久不散的可怕剑意。与她手中残剑同源,却更加决绝、更加疯狂、更加……绝望?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片混沌战场,看到那个身影在重伤之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斩出了这裂开封印的一剑。
为什么?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鬼使神差地,缓缓伸出了左手,并非攻击,而是试图去触摸那道剑痕。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那道冰冷裂痕的瞬间——
异变再生!
她气海深处,那缕一直沉寂的、得自星枢阁废墟的苍白火焰,毫无征兆地猛烈跳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的、却无比精纯的空间波动自火焰中荡出,顺着她的经脉,涌向她的指尖!
几乎同时,那道狰狞的剑痕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竟也微微一亮,残留其中的那股绝望疯狂的剑意与这缕空间波动产生了某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玄妙的交汇!
嗡……
陆青璃脑中轰然一震!
又是一段更加模糊、更加破碎的画面强行涌入她的意识!
不再是宏大的战场,而是一个极度昏暗、摇晃的视角……仿佛是通过一个将死之人的眼睛看到的最后景象。
一只手,沾满了暗金色的、如同熔融琉璃般的“血液”,正死死抓住一柄布满裂痕的剑……是这柄残剑!那只手用尽最后力气,将残剑狠狠刺入地面!剑身入地之处,并非岩石,而是一个不断旋转的、极其微小却无比稳定的空间漩涡!
紧接着,那只手快速掐出一个玄奥无比、引动了空间本源法则的法印,狠狠拍在剑柄之上!
“走……!”
一个沙哑、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决绝的意念,如同最后的薪火,烙印进剑身深处!
“活下去……找到……答案……”
画面戛然而止。
空间波动消失。
苍白火焰重新沉寂。
陆青璃猛地收回手指,踉跄后退,背心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那只手……是残剑前任主人的手?
他在最后时刻,不是摧毁,而是……封印了这柄剑?并将它送去了星枢阁所在的时空?那空间漩涡……是通往星枢阁废墟的通道?
那最后的法印……那苍白的火焰……
一个惊人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陆青璃的脑海!
星枢阁的传承……那苍白火焰……难道与这残剑的前任主人……与这斩裂封印的罪人……源自一脉?!
这柄罪孽之剑,是那个人用最后的力量,送出来的?他让她活下去?找到答案?
什么答案?
为什么破坏封印的答案吗?
陆青璃只觉得头痛欲裂,无数的线索和碎片交织在一起,混乱而庞杂,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深邃的巨大谜团。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残剑。
剑身依旧布满裂痕,那暗红的血芒却已收敛,变得温顺而沉默,仿佛刚才那凶戾的爆发从未发生过。
它既是斩裂封印、引发灾难的罪器,却又承载着原主最后的希冀与传承,被送到了她的手中。
它引她来此,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寻找?
寻找那道剑痕中残留的、原主最后的意念碎片?
石人依旧靠着暗金残片,一动不动,对外界的一切不再有任何反应。
囚牢深处,只剩下陆青璃粗重的呼吸声。
她看着那道剑痕,又看向手中的剑。
答案,或许就在这片囚笼的更深处。
在那罪孽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