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抱着小虫，在迷宫般的废弃工厂里狂奔。脚下的碎金属和不明粘稠物不断打滑，每一次踉跄都让他的心提到嗓子眼。身后的黑暗中，那些被银光惊扰的东西并没有放弃，窸窣声和低沉的、充满恶意的刮擦声如影随形，而且似乎越来越近，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它们不再像之前的“清道夫”那样笨拙，速度更快，更狡猾。
他不敢回头，只能凭借终端上那份简陋的地图和对危险的直觉，拼命朝着“d-7”维修井的方向冲刺。抑制剂的副作用和刚才的搏斗消耗了他大量体力，肺部火辣辣地疼，抱着小虫的手臂也开始酸麻发抖。孩子的身体轻得让人心疼，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脖颈，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灼烧他的皮肤。
“坚持住……小虫，坚持住……”他一边跑，一边低声念叨，不知道是在鼓励孩子，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终于，在前方一个布满锈蚀管道和阀门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半埋在瓦砾下的、模糊可辨的“d-7”标记。标记下方，是一个厚重的圆形金属井盖，边缘已经和地面几乎锈死在一起。
瑞恩将小虫轻轻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管道后面，用一些破布稍微遮盖，然后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去撬动那个井盖。他找到边缘一个稍微翘起的地方，将能量手枪的枪管插进去作为杠杆，全身重量压了上去。
“嘎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井盖纹丝不动，反而似乎惊动了后面的追踪者。那些窸窣声瞬间变得急促，还夹杂起了兴奋的、类似犬类动物的吠叫声。
“该死！”瑞恩额头青筋暴起，换了个角度，再次发力。左臂的虚弱让他使不上劲，几乎全靠右臂和腰腹的力量。肌肉纤维仿佛要撕裂，但他不敢停下。
“嘎吱——哐！”
一声闷响，井盖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隙！一股陈年的、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冰冷空气从下方涌出。瑞恩精神一振，正准备一鼓作气掀开井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侧后方的阴影里，猛地窜出几道迅捷的黑影！
那不是之前的缝合怪，而是一种更像野兽的东西——四肢着地，皮肤光滑无毛，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裂到耳根、布满细密尖牙的大嘴。它们行动悄无声息，速度快得惊人，直扑向管道后昏迷的小虫！
保护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瑞恩想也没想，放弃井盖，转身，将所剩无几的能量全部灌注到手枪中，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那头怪物连开两枪！
“嗤！嗤！”
脉冲光束打在怪物身上，炸开两团小小的焦糊痕迹，却只是让它的动作顿了顿，发出愤怒的嘶嘶声。另外两只怪物已经趁机逼近了小虫！
千钧一发之际，瑞恩猛地扑了过去，用身体挡在小虫前面，同时挥动手枪砸向最近的那张血盆大口！怪物灵活地一扭脖子，咬向他的手腕！冰冷的牙齿擦过皮肤，留下几道血痕。
另一只怪物则从侧面跃起，目标是他的咽喉！瑞恩甚至能闻到它口中喷出的腐臭气息！他避无可避！
就在这生死关头——
“嗡！”
又是一声轻微的嗡鸣！但这次，光芒并非来自小虫，而是来自瑞恩自己！准确地说，是来自他那条被抑制剂压制的左臂！
原本沉寂的阴影手臂，皮肤下的黑暗物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起来！一股冰寒刺骨、充满毁灭欲望的力量强行冲破了抑制剂的束缚，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嘶啦！”
他的左臂衣袖瞬间被撑破、腐蚀！整条手臂完全被浓稠如液态的黑暗包裹，膨胀、扭曲，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哀嚎的扭曲面孔的虚影！五根手指化作了尖锐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利爪！
一种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毁灭快感的咆哮，不受控制地从瑞恩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不是他的声音，更像是无数怨魂的齐声尖啸！
扑向他咽喉的怪物，被这只恐怖的阴影之爪当胸抓住！黑暗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覆盖了怪物的全身，它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中，被腐蚀、分解，化作了一小撮飞灰！
另外两只怪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恐怖的气息震慑，发出了恐惧的哀鸣，夹着尾巴想要后退。
但被阴影力量支配的瑞恩（或者说，他手臂里的那个“东西”），显然不打算放过任何活物！阴影之爪猛地伸长，如同一条黑色的鞭子，闪电般抽向那两只怪物！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被腐蚀得扭曲！
“噗！噗！”
两只怪物毫无反抗之力，步了同伴的后尘，化为虚无。
消灭了眼前的威胁，阴影手臂并未满足。它扭曲着，蠕动着，散发出更加狂暴的饥渴意念，转向了……旁边昏迷的小虫！那纯净的、属于星鲸载体的气息，对这股混沌的阴影来说，仿佛是世间最诱人也最憎恶的存在！
“不……！”瑞恩残存的意识发出了绝望的呐喊。他拼命想要控制左臂，将那股毁灭的欲望压下去。手臂与他神经相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想要将小虫撕碎、吞噬的疯狂冲动！两种意志在他的体内激烈交锋，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他的右臂死死抓住左臂手腕，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入自己的皮肉，试图将这失控的怪物拉离小虫。黑暗的利爪在距离小虫脸颊只有几厘米的地方疯狂抓挠着，带起的阴风吹动了孩子银色的发丝。
“他是……艾拉托付的……是我的……”瑞恩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混着血水，滴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眼睛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挣扎布满了血丝。
或许是主人格强烈的意志起了作用，或许是阴影力量刚刚爆发后短暂的间歇，又或许是感应到了小虫体内那潜藏的、令它忌惮的银光……那躁动的黑暗终于稍微平息了一些。利爪缓缓缩回，手臂的膨胀感消退，但皮肤下那流动的黑暗和低语并未完全消失，只是重新变得“活跃”起来，抑制剂的效果显然被彻底破坏了。
瑞恩脱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像是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对刚才的险情一无所知的小虫，心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这条手臂……终究是个定时炸弹。蝰蛇的抑制剂也只能暂时压制，在极端刺激下还是会失控。而小虫的力量，同样不可控，并且会刺激阴影手臂。
他艰难地爬起来，不敢再耽搁。用恢复了些许力量的阴影左臂（此刻它异常“温顺”，甚至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慵懒感）抓住井盖边缘，稍一用力，便将那沉重的铁盖彻底掀开，露出了下方深不见底、垂直向下的金属梯井。
冰冷的、带着浓重机油味的风从下方吹上来。瑞恩先小心翼翼地将小虫用布带固定在自己背上，然后深吸一口气，爬进梯井，开始向下攀爬。
梯子冰冷而湿滑，很多横杆已经锈蚀松动，必须万分小心。下方一片漆黑，只有终端屏幕的微光能照亮周围几米的范围。攀爬了大约二三十米，脚下终于触到了实地——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圆形管道，直径约一米五，向远方延伸，没入无尽的黑暗。管壁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奇怪的粘液，头顶不时滴下冰冷的水珠。
这里就是连接“幽灵航道”入口的旧管道系统了。
瑞恩辨认了一下蝰蛇提供的导航数据指示的方向，背着昏迷的小虫，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管道内异常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水滴落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放大了内心的孤寂和不安。
他检查了一下小虫的状况，孩子依旧昏迷，体温高得吓人，呼吸微弱而急促。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给他降温、补充水分！瑞恩加快了脚步。
这条管道似乎没有尽头。走了不知道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疲劳、饥饿、伤痛、以及对小虫情况的担忧，不断侵蚀着瑞恩的意志。阴影左臂虽然暂时安静，但那如附骨之疽的低语和冰冷感始终存在，提醒着他体内潜藏的危险。
就在他几乎要筋疲力尽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微光。他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靠近。
管道的尽头，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像是一个旧时代的交通枢纽转换站。平台已经残破不堪，几节废弃的轨道车车厢歪斜地停在那里，如同巨兽的骸骨。平台的另一端，是一个巨大的、已经被强行破开的圆形气密门，门后是一片……星空？
不，不是真正的星空。那是一片广袤的、人工开凿出的巨大地下空洞，空洞的“天空”是模拟的星图投影，虽然大部分区域已经熄灭或闪烁不定。空洞中央，悬浮着一个锈迹斑斑、布满撞击痕迹和临时焊接补丁的、形状极不规则的金属造物——它像是由无数块不同年代、不同风格的飞船残骸强行拼接而成的一艘……船？
这就是“幽灵航道”的入口？那艘破船就是他们的交通工具？
瑞恩心中升起一股荒谬感。这玩意儿真的能飞？能穿越那条连蝰蛇都形容为“危险”的航道？
他谨慎地走出管道，踏上平台。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焊接金属的味道。他注意到，在那艘“拼装船”的舷梯下方，似乎有个人影正靠在一个工具箱上，手里拿着某种仪器，对着船体指指点点，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人穿着一套沾满油污的连体工装，外面套着件破旧的夹克，头上歪戴着一顶布满按钮和天线的奇怪帽子。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是一张年轻、却带着玩世不恭表情的脸，眼睛很亮，嘴角似乎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嘿！看看这是谁？迷路的旅人？还是被债主追杀的倒霉蛋？”年轻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动作透着一股懒散，但眼神却迅速而锐利地扫过瑞恩和他背上昏迷的小虫，尤其是在瑞恩那条刚刚恢复正常、但衣袖破碎、皮肤下还隐约有黑暗流动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
瑞恩立刻警惕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虽然能量手枪已经几乎耗尽）。
“放松点，朋友。”年轻人举起双手，做了个无害的手势，但脸上的笑意未减。“我叫凯斯，一个……呃，自由的机械师兼航道向导。看你们的样子，是打算搭‘破晓号’的便车？”他指了指身后那艘破烂不堪的拼装船。
“破晓号？”瑞恩重复着这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名字。
“没错！别看它样子寒碜，但绝对可靠！是我一颗螺丝一颗螺丝亲手……嗯，拼起来的。”凯斯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身旁一块明显来自某艘豪华游艇的、已经掉漆的装饰板。“你们是要去‘十字路口’，对吧？”
瑞恩心中一惊。蝰蛇只告诉了他航道尽头是“十字路口”，这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
凯斯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指了指自己帽子上的天线：“别紧张，我偶尔能……接收到一些不太寻常的信号。而且，这个时间点，会找到这条老掉牙的‘幽灵航道’入口的，十有八九都是想去那个法外之地避风头的。”
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小虫滚烫的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些，多了点认真：“这孩子情况不太妙啊。普通的辐射病？还是……别的什么？我船上有点基础的医疗设备，虽然简陋，但总比没有强。”
瑞恩紧紧盯着凯斯。这个人太油滑，太难以捉摸。他无法判断对方是敌是友。但小虫的状况确实不能再拖了。而且，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需要什么代价？”瑞恩沉声问。在这种地方，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
凯斯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简单。第一，船票钱——也不多，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分我一半就行。看你们这落魄样，估计也没啥好东西。”他目光再次扫过瑞恩的阴影左臂，意有所指。
“第二，”他指了指那艘“破晓号”，“这趟活儿有点风险，航道情况比预想的还糟，我需要个帮手。我看你……身手应该不错？路上搭把手，遇到麻烦别拖后腿，必要时能帮我对付点……‘航道上的小麻烦’。”
瑞恩沉默着，快速权衡。这个叫凯斯的机械师，神秘兮兮，动机不明，但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带他们离开、并且可能对小虫提供帮助的人。那艘船看起来随时会散架，但或许真如他所说，有其独特之处。
最终，对生的渴望和对小虫的担忧压倒了对未知的警惕。瑞恩点了点头：“可以。但如果你耍花样，或者这孩子出了任何意外……”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寒意让凯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成交！放心，我凯斯虽然爱财，但最讲‘航道信誉’！”年轻人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上前帮忙扶住小虫。“来吧，先上船，给孩子降温要紧。‘破晓号’，虽然破，但绝对是你们在‘幽灵航道’上最温暖的家！”
温暖的家？瑞恩看着那艘由垃圾拼成的、仿佛一阵强风就能吹散的“破晓号”，又看了看背上昏迷不醒的小虫，以及自己那条蠢蠢欲动的阴影手臂。
前路，依旧笼罩在浓雾之中。这艘破船，这个油滑的向导，以及那条危机四伏的航道，真的能带他们抵达暂时的安全港“十字路口”吗？
他没有答案，只能迈开脚步，跟着凯斯，踏上了那艘名为“破晓”、却仿佛通向更深黑暗的拼装船。舷梯在他身后缓缓收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将废弃处理站的最后一点微光隔绝在外。
船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