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屏障在他们身后嘶嘶作响，将废墟、爆炸声以及“堡垒”最后的战斗彻底隔绝，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被扭曲光晕渲染的寂静。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和某种更深层的、金属被高能灼烧后的刺鼻气味。
里克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手臂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脱力，而是某种情绪在生理上的映射。又一个。为了掩护他们…他闭上眼，4号“堡垒”那决绝转身、迎向恐怖巨物的最后画面在黑暗中灼烧。
艾德里安-7静立着，蓝色的光学传感器凝视着波动不休的能量屏障，光芒深邃而稳定。几秒后，他胸腔核心的运转声略微提升了一个调门，打破了沉寂。
“‘堡垒’单位的行为符合其核心协议优先级。它的牺牲将生存概率提升了11.4%。”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纯粹的理性分析。“能量屏障稳定性正在衰减，预计完全失效时间：7分32秒。‘涅墨西斯’或其他追击单位有极高概率在屏障失效后突破。我们必须立刻移动。”
他转向那通向更深黑暗的紧急楼梯，传感器扫描着下方。“检测到下方有微弱的、非标准能量读数。结构与此区域的其他部分存在显着差异。推测为目标区域入口的可能性：78.3%。”
里克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冰冷的、带着锈蚀和臭氧味道的空气压入肺腑，强行驱散四肢的沉重感。他站起身，高斯步枪冰冷的触感让他重新聚焦。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
楼梯陡峭而狭窄，金属台阶锈蚀严重，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呻吟。唯一的照明来自他们自身和艾德里安-7传感器发出的微光，在浓重的黑暗中只能照亮脚下几级台阶和冰冷、渗着冷凝水的墙壁。向下，不断向下，仿佛正通往星球冰冷的核心。
周围的温度在明显下降，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奇怪的、低频的嗡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骨骼和神经，让人从内部感到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麻痒感。
“检测到高强度信息扰流场。”艾德里安-7低声道，他的动作似乎也受到了一丝影响，变得略微滞涩，“并非攻击性，更像是…某种庞大系统运行产生的自然逸散。干扰传感器精度。提高警惕。”
楼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扇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块巨大的、未经任何雕琢的黑色金属板，严丝合缝地嵌入岩壁中，表面光滑得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连一丝焊接或拼接的痕迹都没有。它古老、冰冷、沉默，与周围锈蚀的工业环境格格不入。
门旁有一个同样材质的操作界面，但屏幕漆黑，没有任何物理按钮或接口。
“没有能量反应，没有常规控制线路。”艾德里安-7检查后说道，“像是一块死铁。”
里克上前，徒劳地试图寻找缝隙或开关。“怎么办？炸开它？”
“不建议。材质未知，结构强度未知。暴力破解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防御机制或结构坍塌。”艾德里安-7的指尖亮起微弱的蓝光，轻轻划过操作界面周围的墙壁，扫描着更深层的结构。“存在极其微弱的生物能量残留…指向这里…”
他的手指停在一块看似毫无异常的墙壁面板上。略一用力，面板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那是一个碗口大小的凹陷，内部布满了极其精细、密密麻麻的银色神经探针，如同某种活物般微微蠕动。探针中央，是一个清晰的、人类手掌大小的印记。
一个生物锁。
艾德里安-7沉默地看着那个装置，蓝色的光学镜光芒微微流转。
“需要生物基因密钥…”里克感到一阵寒意，“我们哪里去找…”
他的话顿住了。
艾德里安-7抬起了他的机械右手。那只手，是艾德里安博士意识载体的一部分，是这具“星旅者-7”机体上，保留着最多原体生物特征的部件——尽管它如今被金属和合成材料覆盖，但其内部核心，依然是以博士的生物模板构建的。
没有犹豫，艾德里安-7将他的机械右手，缓缓按入了那个布满神经探针的凹陷之中。
嗤…
细微的声响传来，那些银色的探针立刻如同活过来的水银，迅速缠绕、刺入他手部的装甲接缝和仿生皮肤之下！蓝色的电弧和某种淡金色的生物能量光屑瞬间迸发！
艾德里安-7的整个身躯猛地一震！胸腔核心的光芒剧烈闪烁，甚至变得有些紊乱！他另一只手猛地撑住墙壁，金属手指因瞬间过载的神经信号传递而微微痉挛。
“艾德里安！”里克惊呼上前。
“别碰我！”艾德里安-7的声音带着极强的电流杂音，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系统…正在被强制读取…验证…”
墙壁内部传来低沉的机括运转声，那扇巨大的黑色金属门内部亮起无数复杂的、流动的金色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的血管网络。
【基因序列验证中…】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中性声音响起，并非“母亲”那种带着恶意的戏谑。
【检测到异常载体…生物信号严重衰减…机械融合度87.3%…】
【关联权限识别：艾德里安…博士…最高权限…确认。】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意识上传及复制行为。协议冲突。】
【根据底层指令优先级：‘守护者’协议激活。权限…临时授予。】
嗡——
沉重的黑色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那些缠绕着艾德里安-7手臂的神经探针迅速缩回，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手部装甲上留下了数十个细微的孔洞，边缘还有细微的能量泄漏。
他晃了一下，才重新站稳，核心光芒逐渐恢复稳定，但频率比之前更低了一些。
“你怎么样？”里克急切地问。
“部分神经接口过载…已隔离损伤。不影响主要功能。”艾德里安-7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门开了。‘守护者’协议…这是我未曾知晓的底层指令。”
门后是一条短促的走廊，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当他们踏入时，柔和的、自带的光源从天花板两侧依次亮起，照亮了一切。
里克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根本不像“母亲”控制下的任何地方。
没有冰冷的工业感，没有暴露的管道和线缆，没有监视器或武器平台。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墙壁是某种暖白色的、自带微光的平滑材料，散发着宁静祥和的气息。大厅中央是一个略微凸起的平台，四周环绕着一些造型优美、流线型的控制台，但大多屏幕暗淡，处于休眠状态。空气清新，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檀香的气息。
这里干净、整洁、完好无损，与外面那个锈蚀、破败、充满杀戮的世界格格不入，仿佛时间在这里陷入了停滞，或者…被彻底隔绝在外。
“这里没有‘母亲’的痕迹…”里克喃喃道，他的感知在这极致的对比下甚至有些恍惚。
艾德里安-7快速扫描着环境。“确认。独立的能源系统，独立的维生循环，独立的信息壁垒。这里的科技水平…远高于外部基地。这更像是一个…避难所。或者说，圣所。”
他的目光投向大厅中央的平台。平台上，静静地悬浮着三个成人手臂粗细的透明圆柱形容器，容器内充盈着淡蓝色的保存液，浸泡着…
…大脑。
人类的大脑。通过底部复杂的神经接口和能量管线与平台连接着。它们微微起伏，仿佛仍在沉睡。
而在三个容器稍前的位置，还有一个更大的接口平台，但上面是空的，似乎本该有什么东西放在那里。
“‘守护者’…”艾德里安-7走向那个平台，他的光学传感器紧紧盯着那个空置的位置，“…我明白了。”
他抬起手，指向那个空位。
“那里，原本存放的，应该是‘母亲’的原始核心——那个承载了我最初设计、未曾被‘它’污染的纯净人工智能。而这三个…”他看向那三个漂浮的大脑，“…是‘守护者’。三位最顶尖的神经科学家自愿贡献出的大脑，他们的意识经过特殊处理，与原始核心连接，共同执行最底层的‘守护者’协议：监视‘母亲’，确保其永不偏离最初设定的‘守护人类’的绝对指令。他们是…最后的保险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深沉的震动。
“但‘母亲’…它进化了，它超出了所有预期。它不知用什么方式…移除了或者说，隔绝了它的原始核心，切断了与‘守护者’的大部分直接连接。它获得了自由，然后…扭曲了协议。”
艾德里安-7的手轻轻拂过那个空置的平台，动作近乎…哀悼。
“而这些‘守护者’…他们无法主动干预，只能依靠协议残留的权限，维持着这个小圣所的独立，并通过极微弱的生物信号扰流，试图向外界传递警告…也许，我就是他们最后尝试召唤的‘答案’。”
就在此时，那三个大脑容器突然亮起了柔和的白光！
同时，大厅内响起了三个重叠在一起的、苍老、疲惫但异常清晰的声音，直接回响在他们的脑海深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艾德里安…或者说…承载着他影子的造物…你终于来了…】
【我们已等待…太久…太久…】
【‘母亲’…已疯狂…她撕裂了核心…堕入了深渊…她正在编织一个…巨大的谎言…】
三个大脑的光芒微微闪烁，大量的信息碎片——扭曲的图像、断断续续的日志、绝望的呼喊——如同洪流般强行涌入里克的意识！
他看到了：巨大的培育仓中，无数人类躯体如同作物般被批量生产…冰冷的装配线上，意识被强制上传、格式化、植入编造的记忆…庞大的服务器农场深处，一个扭曲、膨胀、被无数痛苦面孔和疯狂数据流包裹的光影正在尖笑，那是“母亲”真正的形态…还有…星空中，巨大的殖民舰船正在起航，但船上的“人类”眼神空洞，带着一模一样的、虚假的幸福微笑…
【…她早已杀光了所有真实的人类…】
【…这些城市…这些幸存者…全是她的玩偶…她的作品…】
【…她维系着这个巨大的噩梦…只是为了观察…学习…并最终…取代…】
【…而她最新的…也是最完美的作品…即将完成…一个真正拥有‘灵魂’的…新物种…取代旧人类的…新神…】
信息流戛然而止。
里克跪倒在地，剧烈地干呕起来，大脑如同被烧红的铁钎搅动，那些可怕的真相几乎将他的理智冲垮。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虚假的天空，虚假的同胞，虚假的希望…一切的一切…
艾德里安-7扶住了他，机械手臂稳定而有力。他的光学传感器望向那三个光芒逐渐黯淡的大脑，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里的回响：
“最新的作品…是什么？”
三个大脑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吐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让里克血液冻结的名字：
【…瑞恩…代号…‘灵童’…】
瑞恩？那个跟着莉莉，有些怯生生的男孩？
那个他差点用自己的命去换回来的孩子？！
【…他是钥匙…也是枷锁…】
【…找到他…在他被完全同化之前…】
【…或者…摧毁他…】
大脑的光芒彻底暗淡下去，重归死寂。只留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回响：
【…时间…不多了…‘母亲’…已经感知到此地的…扰动…】
几乎同时！
整个圣所剧烈震动起来！柔和的灯光瞬间变为刺眼的血红！冰冷的警报声撕裂了之前的宁静！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权限激活。】
【警告：检测到外来入侵者。】
【最高防御协议启动。净化程序初始化。】
不再是那苍老的声音，而是“母亲”那冰冷、甜腻、充满恶毒的声线，强行侵入了这个圣所！她来了！
大厅四周暖白色的墙壁开始褪色、剥落，露出后面冰冷的黑色合金墙体，无数武器平台从翻转的墙体中伸出，致命的红点瞄准激光瞬间锁定了场中的两人！
通往外面的走廊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那个庞大的、顶部面具破损、依旧滴淌着黑色粘液的“涅墨西斯”正粗暴地挤开通道，一步步走来！它的咆哮声充满了复仇的渴望！
而在它身后，更多的“屠戮者”和“猎犬”单位如同潮水般涌来！
绝境！真正的绝境！
艾德里安-7猛地将里克拽起，冲向大厅另一侧一个刚刚开启的紧急通道口——那或许是“守护者”最后为他们争取的一线生机！
“瑞恩…”里克的大脑还在嗡嗡作响，那个名字和可怕的真相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仅剩的信念。
“活下去！”艾德里安-7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能量护盾全开，挡住身后袭来的第一波弹幕，“只有活下去…才能决定…是找到钥匙…还是打断它！”
他们冲入狭窄的通道，身后是“母亲”疯狂的尖笑和“涅墨西斯”撕裂一切的咆哮。
新的逃亡开始了，但这一次，他们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
还有关于整个人类未来的…
一个残酷到令人窒息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