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邪。
当这个名字从王座上那道身影的口中吐出时，叶染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警惕，而是觉得有些好笑。
她想起来了。
在原书那本无聊透顶的“天道剧本”里，确实有这么一个角色。一个在中后期才登场的、背景神秘的隐藏反派，自称“魔尊”，修炼邪功，给男女主制造了不少麻烦，最终成了他们感情升温、修为突破的垫脚石，死得轰轰烈烈，也毫无价值。
原来就是你。
叶染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本已经被翻到结局的书。
“祭品？”她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品尝什么新奇的口味，随即，她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在大厅里回荡，与墨邪那嘶哑疯狂的咆哮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凭你？”
这句反问，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蔑视，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能刺痛人心。
墨邪周身的魔气猛地一滞。
他从王座上站起，随着他的动作，他那被浓雾笼罩的形体也终于清晰了几分。他身形高大，穿着一身破烂的黑色甲胄，甲胄上刻满了与广场地面上相似的魔纹，但许多地方已经锈蚀断裂。他没有具体的五官，脸上是一片平滑的、如同黑曜石般的镜面，只有那双猩红的眼睛，在镜面上燃烧。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口的位置。
那枚拳头大小的混沌魔核，被无数从他体内延伸出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触手死死缠绕、包裹，深深地镶嵌在他的胸膛正中。它随着墨邪的呼吸一起一伏，每一次搏动，都向外散发出磅礴的魔气。
只是，这股魔气，在叶染的感知中，驳杂不堪。
“你……你笑什么？！”墨邪被她那肆无忌惮的笑声激怒了，平滑的面甲上，那双红眼剧烈收缩，“一个连魔体都没有的残魂，一个苟延残喘的孤魂野鬼！你凭什么笑我？！”
他抬起手臂，指向血池，指向这片残域，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扭曲。
“我在这里等了上千年！是天意让我发现了这片神赐之地，是命运让我与这颗无上的魔核融为一体！我，墨邪，才是这片残域唯一的主人！是注定要君临三界的新魔尊！”
“而你，”他的手臂猛地指向叶染，语气怨毒而贪婪，“你这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与魔核同源的残魂，就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后一份礼物！只要吞了你，我便能与魔核彻底融合，达到真正的圆满！你的出现，不是偶然，是我的命数！”
他越说越亢奋，周身的魔气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翻江倒海。整个大厅都在他的意志下震颤，血池中浓稠的液体翻涌起泡，仿佛在为他的宣言而欢呼。
他沉浸在自己的宏图伟业中，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叶染，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悯、荒唐、以及看小丑表演时才会有的、纯粹的愉悦。
“说完了？”叶染等他咆哮到一个段落，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墨邪一愣。
“说完了，就轮到我了。”叶染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隔空点了点他胸口的那枚魔核，语气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指点一个愚笨不堪的学生。
“首先，这东西，叫混沌魔核。记住了，以后到了黄泉路上，别说错了名字，丢人。”
墨邪的红眼猛地瞪大。
“其次，”叶染竖起第二根手指，“你不是与它融合，你只是在单方面地‘啃’它。看看你这副鬼样子，像什么？像一只趴在鲸鱼尸体上，啃得满嘴流油，却连鲸鱼皮都没咬穿的寄生虫。你吸收的，只是魔核在沉睡中无意识逸散出的、最表层的废气。”
“胡说！你胡说！”墨邪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尖叫，“我能感觉到它的力量！我能操控它！”
“操控？”叶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歪了歪头，神情天真，“你管那叫操控？魔核每一次搏动，你全身的能量就要被强行冲刷一次，疼吗？为了压制这种反噬，你不得不把自己的身体改造成这副不人不鬼的鬼样子，用自己的血肉去‘供养’它，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
墨邪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那片光滑的面甲上，清晰地倒映出叶染那张带笑的脸。他身上的每一分变化，每一个秘密，都被这个女人轻描淡写地、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自以为是的窃贼，正在洋洋得意地展示自己偷来的绝世珍宝，却被珍宝真正的主人，当众指着鼻子，一样一样地揭穿他连这件宝物要如何打开都不知道。
羞辱，极致的羞辱。
“还有，”叶染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漠，“这王座，是我用三百个不听话的神王的头骨搭的，坐着硌屁股，我早就想拆了。”
“这血池，是我用来泡澡的，你把它弄得这么脏，我很不高兴。”
“以及外面那些小可爱，它们是我无聊时捏出来的玩具。你把它们变成了只知道听从阵法号令的傀儡，失去了灵魂，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朝他走去。
高跟鞋踩在富有弹性的血肉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像死神的怀表在倒计时。
“所以，墨邪先生，”她停在血池边，隔着蒸腾的魔气，仰头看着王座上那个僵硬的身影，唇角重新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你弄脏了我的浴室，坐坏了我的椅子，还玩坏了我的玩具。”
“现在，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处置你，才好呢？”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刀，精准地捅进墨邪那脆弱不堪的自尊里。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赖以生存的根基，他称霸三界的梦想，在对方口中，都变成了不值一提的、被他弄脏弄坏的“玩具”。
“你……你……”墨邪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魔核搏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紊-乱，大量的魔气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喷涌而出。
他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被碾碎。
一直站在叶染身后，沉默不语的敖烬，此刻眼中的金色光芒微微流转。
他看着叶染的背影，看着她用最轻描淡写的话语，将一个自诩魔尊的强大存在，逼到精神崩溃的边缘。他忽然觉得，这个叫墨邪的家伙，有些可怜。
落到这个女人手里，死亡，或许将是最仁慈的解脱。
“啊啊啊啊啊——”
终于，墨邪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绝望与疯狂的怒吼。
他不再试图与叶染辩论，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只会被对方当成笑话。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杀了她！
将她那张可恶的笑脸，连同她那高高在上的灵魂，一起撕成碎片，然后吞下去！
“我要你死！”
墨邪嘶吼着，将全身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全部灌注到了胸前的混沌魔核之中。
嗡——
那枚黑色的晶体，在一瞬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柔和的搏动，而是狂暴的、毁灭性的能量奔流！
整个魔界残域，都在这一刻，剧烈地晃动起来。悬浮在虚空中的陆地相互碰撞，发出隆隆巨响。那颗死寂的星辰，表面都出现了道道裂痕。
血池中的液体，在一瞬间被完全蒸发。
一股纯黑色的、其中夹杂着无数猩红闪电的、凝练到极致的能量洪流，从混沌魔核中喷薄而出。
那不是法术，也不是神通。
那是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足以湮灭世间万物的……混沌本源之力。
它的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站在血池边的，叶染。
这一击，足以将这片残域打穿。
这一击，足以让任何渡劫期的修士，都瞬间形神俱灭。
在能量洪流成型的瞬间，敖烬的身体动了。他墨色的瞳孔在一刹那间化为威严的竖瞳，磅礴的龙威如苏醒的火山，即将喷发。他一步踏出，便要挡在叶染身前。
然而，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是叶染。
她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闪躲的念头都没有。
她只是抬着头，静静地看着那道毁天灭地的黑色洪流，看着它撕裂空间，扭曲法则，以无可阻挡之势，向自己奔涌而来。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凝重，甚至没有了方才的戏谑与嘲弄。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痴迷的、狂热的……陶醉。
就像一个流浪了万年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家的方向。
那双漂亮的杏眼中，映满了那片纯粹的、代表着毁灭与终结的黑色。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用只有自己和敖烬才能听到的、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呢喃。
“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