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珍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早点把渠挖通,秧苗下了地,秋后才有指望不是?”
她用锹背用力拍打着刚堆上的渠坝,发出“啪啪”的声响,让松土变得瓷实。
“再说,咱也不能光指着男人,工分也得挣啊。”
“这话在理!”李大脚是个爽利的大嗓门,她干活麻利,一锹能撮起小山似的土,“咱妇女也能顶半边天!秀珍,你这股子韧劲儿,像你婆婆。当年她也是咱屯里数一数二的能干媳妇儿。”
老蔫儿是个闷葫芦,五十来岁,佝偻着背,只知埋头铲土,偶尔抬头看看天色,嘟囔一句:“这天头,晌午得晒秃噜皮。”
日头渐渐升高,雾气散尽,五月初的阳光变得灼热起来,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
水渠边几乎没有遮阴的地方。
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苏清风干脆脱了褂子,只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粗布汗褟儿,古铜色的皮肤上油亮亮的全是汗,在阳光下闪着光。
结实的肌肉随着镐头的起落贲张起伏。
“柱子哥,给口水!”村子里的二嘎子嗓子眼冒烟,扔下镐头,抓起放在渠边的军用水壶,仰脖就“咕咚咕咚”猛灌。
“省着点喝!这刚干多一会儿!”柱子心疼他那点水,“拢共就这一壶,还得顶到晌午收工呢!你看人清风!”
苏清风也渴得嘴唇发干,但他只是走到渠边,那里因为深挖渗出了一些浑浊的泥水。
他蹲下身,撩起水,用力搓了几把脸和脖子,冰凉的泥水激得他精神一振。
他甩甩头,水珠四溅。
“清风,喝我这个。”王秀珍把自己的水壶递过来,里面是早上灌的凉白开,还带着点温热。
“嫂子,你喝,我洗把脸就行。”苏清风没接,用沾满泥的手背抹了把脸。
“让你喝就喝!”王秀珍不由分说把水壶塞他手里,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你出力气大,出汗多。我喝不多。”
她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包,里面是两个温热的杂面馍馍,悄悄塞给苏清风一个,“垫吧一口,离晌午还早呢。”
苏清风心头一暖,没再推辞,接过水壶喝了几大口,又把馍馍掰开,递给王秀珍一半。
王秀珍摇摇头:“我还不饿,你吃。”
苏清风知道嫂子是省给他,也不再让,大口吃起来。
杂面馍粗糙,但带着粮食的香气,就着凉白开,在这灼热的工地上,就是最好的补给。
“哎呦,瞅瞅人家这嫂子当的,多贴心!”张婶子打趣道,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王秀珍脸微微红了,低头用力铲土。
休息的间隙,话题自然转到了屯里的大事上。
“赵大爷,听说了吗?昨儿个南山屯那俩混球,让狼撵得屁滚尿流,要不是清风他们,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柱子一边用草棍剔着指甲缝里的泥,一边说。
“可不是嘛。”李大脚接话,“啧啧,你是没瞅见,昨儿个屯口,刘归阳那腿,血糊淋剌的,吓死个人。清风和永强还背回来那么大两条狼。我的老天爷,那狼眼珠子瞪得,死了都瘆人。”
老赵头嘬了口没点燃的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嘴:“狼群……二十多只?还记仇?这可是大麻烦,比开春那会儿想的严重多了。生队长组织打狼队,是对的。清风,你这回担子不轻啊。”
他看向苏清风,眼神里有担忧。
苏清风咽下最后一口馍馍,眼神锐利起来:“赵大爷,您放心。祸害不除,屯子不宁,开山也开不踏实。狼群再凶,也是血肉长的,扛不住子弹。这次人多,家伙也硬,有把握。”
“对,端了这帮畜生的老窝!”二嘎子年轻气盛,挥舞着拳头,“清风哥,到时候算我一个,我给我爹那杆老洋炮擦得锃亮。”
“就你?”柱子揶揄他,“别到时候枪一响,吓得尿裤子!”
“去你的!”二嘎子涨红了脸。
张婶子则关心另一件事:“哎,秀珍,听说那俩狼皮硝好了能值不少钱?还有那肉……”
王秀珍笑了笑:“林队长说了,狼皮狼肉有一半是集体的,打猎队也是分一半的钱。估计林队长已经卖给供销社,钱都到了。”
“那敢情好,集体的钱我们能分着。”李大脚眼睛亮了。
老蔫儿也难得地插了一句:“狼肉……柴,膻,得使劲炖……多放盐和大料。”
众人又是一阵笑,沉闷的劳作气氛似乎也轻松了些。
“行了行了,扯闲篇儿没够。日头都晒屁股了,麻溜干活。”老赵头敲了敲烟袋锅子,站起身,“抓紧把这截硬骨头啃下来。清风,加把劲,咱俩把这渠底再往下掏一尺。”
“好嘞!”
苏清风应声而起,重新抡圆了镐头。
那“砰!砰!”的闷响再次成为主旋律。
王秀珍也立刻弯下腰,铁锹翻飞,紧跟着清理。
阳光越来越毒辣,汗水流得更多,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结出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手掌很快磨得火辣辣的疼,虎口处隐隐有要起泡的迹象。
腰更是像灌了铅一样沉。
但没人叫苦,也没人偷懒。
每一镐,每一锹,都带着对秋收的期盼,对安稳日子的渴望。
晌午头,太阳像个大火炉悬在头顶。
老赵头终于发话:“收工,歇晌。下晌接着干。”
众人如蒙大赦,拖着沉重的脚步,扛着工具往回走。
渠沟在他们身后延伸了一大截,沟底明显深了下去,沟帮也拍打得溜光水滑。
虽然只完成了一段,但看着那新翻出的、带着希望的泥土,每个人心里都踏实了几分。
苏清风和王秀珍走在最后。
王秀珍累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是默默地把水壶里最后一点水递给苏清风。
苏清风接过,看着嫂子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和疲惫却坚毅的侧脸,低声道:“嫂子,辛苦了。”
王秀珍摇摇头,努力笑了笑:“没啥,咱回家吃饭。下午……还得接着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