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这儿就这几块大洋,你先拿去给你妹妹,让她撑一阵子。”
段鹏说着便伸手掏口袋,随即苦笑:“和尚,俺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不过俺答应你,等根据地稳了,让你妹子跟俺娘一块儿住,正好有个照应。”
李云龙笑道:“段鹏这小子精明啊,这下和尚的妹妹不就成了免费帮俺娘干活的人了?”
王风笑着接口:“老团长,您只看到这一层。搞不好段鹏把他妹子往老娘面前一领,老人家还以为儿子偷偷带回个媳妇呢!哈哈哈——”
段鹏:……
和尚狐疑地看了段鹏一眼,随即摆手:“不用了。”
段鹏:……
队伍进入南庄后,时芳玉在前引路。
果然,村西北角废弃的破屋连片。
几个新兵刚踏进屋子,立马脸色发白地冲了出来:“骨头!一堆人的白骨!”
经时芳玉解释,王风一行这才明白,原来这地方荒废后,渐渐成了村民堆放饿死之人尸体的所在。
大概尸体被荒山野狗叼去啃食,只剩下一具具骨架。
说来荒唐,王风等人竟还得感谢那些野狗——否则尸首腐烂在院中,苍蝇乱飞,谁晓得会不会闹出瘟疫来。
这年头,死于饥荒与天灾的性命,未必比死于侵略者之手的少。
“兄弟们再辛苦一下,把屋子清理出来。”
一番忙碌之后,总算腾出几间勉强能住人的屋子。
战士们便相互凑合着,一间屋子硬是挤进了十几个人。
就这样,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艰苦行军后,他们在这一片破败荒凉的村落里,终于得以暂时安顿下来,开始休整……
……
南庄村民对当兵的态度显然冷淡,至少在王风眼里,这种疏离感,从昨晚那件事就已显露无遗。
入村前,王风已将侦察兵悉数派出,不仅对全村进行了安全清查,还在各处要道设立了岗哨。
按常理来说,八路军这样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进驻村庄,本该是乱世百姓求之不得的依靠。
可这里的村民却显得极为戒备,甚至有意回避接触,既不主动搭话,也不愿提供任何帮助。
政委徐梓琳对此感到困惑。
她亲自上门做宣传动员,苦口婆心讲政策、说形势,收效却微乎其微。
群众工作在这里寸步难行。
后来众人商议原因时,时芳玉一语道破:“南庄的人过惯了太平日子,怕惹麻烦,更怕外人把祸事引上门。他们不怕穷,怕的是当兵的来了招来鬼子,打完仗一走了之,留下他们自己受罪。”
毕竟南庄尚未沦陷,村民们虽听过日军暴行,却未亲历其害,心中仍存侥幸——只要枪声没响到自家门口,日子就能勉强过下去。
那该怎么办?
如何打开局面?
“还能怎样?既然百姓对我们防得紧,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休整完毕,上午就启程离开南庄。”
王风果断下令。
于是轮到村民们惊诧了。
他们见过拉拢人心的中央军,也遇过烧杀抢掠的溃兵,村中甚至专门组织民防队,以防土匪流寇。
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几千人的大部队,宁肯几十人挤在漏风的破屋,几个人共盖一条破毯,也绝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自昨夜进村,至次日上午撤离,竟真正做到了秋毫无犯。
有一户人家略为宽裕,门口晒着十四把干粉条,一时忘了收。
清晨独立团与新三团开拔时正从此路过。
那户主吓得心头直跳——这些粉条可是他准备熬过寒冬的口粮。
他也曾听闻旧时军阀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可当他慌忙赶到时却发现,八路军早已走远,而那十四把粉条,许是碍了道路,竟被人整整齐齐码放在他家门口的青石板上,一根不少。
魏和尚是最后离开的。
他专程去了时芳玉住的那间残破小院。
几块银元被轻轻搁在那张摇晃的破桌上,时芳玉脸上却没有半分欣喜,反倒浮起一丝凄然。
和尚没再多言,几步走到门口,背对着她,“妹,俺走了。”
时芳玉的眼波微微颤抖,没有追问,只轻声问:“哥,你还会回来吗?”
“会。你说不想在这儿待着,俺答应你,等咱的根据地安稳了,一定回来接你。桌上的钱先拿着用,谁敢欺负你,你就报俺的名字,等俺回来,非揍得他爬不起来。”
时芳玉露出那抹让和尚心疼的笑容:“嗯,哥,我等你。”
和尚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说实话,和尚心里澄澈简单,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份牵挂从何而来,但绝无半点杂念。
河南人不比任何人差,抗战期间他们的付出,天下皆知。
单论兵力输出,自全面抗战爆发以来,出兵最多的是川军,第二便是河南子弟,第三才是湘军。
和尚一直坚信:除非河南兵死绝,否则中国绝不会亡。
当年他在国军部队时,那一仗虽以惨败告终,可他的那些同乡战友,没有一人临阵脱逃。
最后一个连,几乎全员战死。
侥幸活下来的几个,也是因弹尽援绝,才落入敌手。
可和尚从未生过当汉奸的念头,他只盘算着一旦被俘,便寻机逃脱,实在不行就拉上几个鬼子同归于尽,也算死得其所。
后来从山本特工队的战俘营成功逃出,因仰慕李云龙的威名,和尚毅然加入了八路军。
然而对于当年一同扛枪抗日、并肩杀敌的同乡弟兄们,和尚始终铭记在心。
他甚至将每一位奋不顾身、血战到底的同乡,都当作自己的亲兄弟一般看待。
正因如此,当他在这南村意外遇见时芳玉时,内心才会如此激动。
时芳玉是河南籍士兵的妹妹,她哥哥曾是一名排长。
从眼下情形推断,她的哥哥极可能已经牺牲——否则,怎会两年多音讯全无,从未回来看望自己的亲妹妹?
和尚顿觉肩上多了份责任:他理应替这位未曾谋面,却同根同源的排长老乡,照看其唯一的亲人。
想通这一点后,他的心里豁然敞亮起来。
这是第一次,自他离开少林寺还俗,投身抗日队伍以来,心底竟悄然生出一份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