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先生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金府所有人的头上。
也浇灭了沈淼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他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我的方子,不会错的……”
他的医术,讲究的是快,是猛,是立竿见影。
病来如山倒,用药如抽丝?那是庸医的借口!
真正的神医,就该有雷霆手段,一剂猛药,起死回生!
这是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信念,也是他闯出“赛华佗”名号的根本。
可今天,他的信念,碎了。
碎得比陆枫那把“霜刃”,还要彻底。
金员外夫妇已经顾不上他了,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何老先生身上。
很快,下人就按照吩咐,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辛辣和清香的汤药。
里面,只有几片生姜,几颗红枣,还有一把揉碎了的,山里最常见的艾草。
这方子,简单得不像话。
别说治这种要命的怪病,就连治个寻常的风寒,都显得有些单薄。
但此刻,没有人敢质疑。
何老先生亲自端着碗,用小勺,一点一点地,将那温热的汤药,喂进金家公子的嘴里。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很有耐心。
一碗药,足足喂了小半个时辰。
药喂完了。
病床上的少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出现什么神奇的反应。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依旧是那种吓人的青灰色。
金员外的夫人,眼看又要哭出声来。
但何老先生,却抬手制止了她。
“嘘……”
他指了指床上的人。
众人这才发现,少年那剧烈的,几乎要把床板都拆了的抽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他不再吐黑血,也不再发出那种凄厉的惨叫。
他只是安静地躺着,胸口,开始有了微弱,但却平稳的起伏。
他睡着了。
虽然依旧在鬼门关徘徊,但至少,没有再往里掉了。
“这……”金员外看着这一幕,又惊又疑。
“保住命了?”
何老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疲惫地坐了下来,点了点头。
“暂时,稳住了。”
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沈淼,轻轻地摇了摇头。
“治病救人,如同养花种树。花快枯死了,你不能直接把它放到烈日下暴晒,那只会让它死得更快。”
“你得先给它浇一点点水,把它挪到阴凉地,让它缓过那口气来,让它自己,先把根扎稳了。”
“你那火阳针和赤龙草,都是虎狼之药。用它,不是治病,是宣战。可这孩子的身体,已经是个残破的战场了,哪里还经得起一场大战?”
这番话,说得平淡,却字字诛心。
这就是何老先生的“道”。
不求战功赫赫,只求润物无声。
他的医道,不是战争,而是守护和引导。
“那……那我儿他,什么时候能醒?”金员外急切地问。
何老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金员外,恕老朽直言。令郎的命,是暂时保住了。但他的病根,还在。”
“老朽行医五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脉象。那股寒气,就像……就像一个活物,盘踞在他的身体里,老朽的药,只能吊着他的生机,却无法将那东西,驱赶出去。”
“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句话,又让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金家夫妇,坠入了冰窖。
就在金府上下,陷入一片绝望的愁云惨雾之时。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灯油已添,但灯芯若被寒霜所裹,火苗又如何能燃起?”
众人齐齐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戴着竹笠,身穿青衣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中。
她身形纤细,气质出尘,与这满屋子的慌乱和绝望,格格不入。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
金家的家丁想要上前呵斥,却被金员外抬手拦住。
在这种诡异的时刻,出现这样诡异的人,他不敢造次。
何老先生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盯着楚灵儿,心中巨震!
“灯芯上的霜”!
这个比喻,太贴切了!
简直一语道破了他心中那种,有力使不出的憋闷感!
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差了那么一点。
楚灵儿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她缓步走到何老先生的面前,对着他,微微欠身。
“老先生的医道,晚辈佩服。”
然后,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了山谷深处,那片终年被阴影笼罩的后山。
“此症非病,乃是外邪入体。”
“解铃还须系铃人。病根,不在屋内,而在山中。”
“老先生可知,何为‘相生相克’?”
楚灵儿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邪物,生于至阴之地,所以,它天性畏阳。但它也因阴而生,所以,它又离不开阴。”
“强行用烈阳去攻,只会激起它的凶性,玉石俱焚。”
“但若用温阳之物,辅以生机之药,做成药引,去引诱它,便可将其,从盘踞之地,安然请出。”
这番话,玄之又玄。
金员外等人,听得是云里雾里。
但何老先生,却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那苍老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他之前所有的困惑,所有的不解,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病根不在人身上!
病根在山里!
难怪那脉象如此古怪,那根本不是病,是“中毒”!
不是中了药石之毒,而是中了某种,阴邪之物的毒!
“外邪……药引……我懂了!我懂了!”
何老先生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楚灵儿,那眼神,已经从之前的欣赏,变成了深深的敬畏和感激。
眼前这位姑娘,哪里是什么凡人!
这分明,是来点化他的神仙!
“多谢姑娘指点迷津!大恩不言谢!”
何老先生对着楚灵儿,就要行一个跪拜大礼。
楚灵儿身形一晃,轻巧地避开了。
“救人的是先生的道,晚辈不敢居功。”
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来得突然,去得更快。
院子里,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人。
只有何老先生,对着她离去的方向,长长地作了一个揖。
然后,他猛地转身,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果决和坚定。
“金员外!”
“啊?在!先生有何吩咐?”
“立刻备上最好的快马,再去寻几位身强力壮的采药人!带上火把和硫磺!”
“另外,”他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株通体金黄,如同小太阳一般的草药,小心翼翼地递给金员外。
“这是‘九阳草’,你速速命人,将其捣碎,混入清水,给公子服下!”
“我们,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找到那东西!”
“然后,毁了它!”
- 何老先生的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凌厉的光芒!
他的医道,是温和的,是守护的。
但守护,并不意味着软弱!
当毒草,已经长到了家门口,威胁到他要守护的生命时。
他的“道”,也会亮出锋利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