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脑海中那灰雾符箓留下的冰冷指引，陈烛如同走向断头台的囚徒，一步一挪地穿梭在葬魂崖深处更加阴暗、更加曲折的甬道中。
这里的空气几乎凝滞，弥漫着一种陈年墓穴混合着高级润滑油的怪异味道。岩壁上不再有发光的苔藓，只有偶尔掠过、快如鬼魅的巡逻傀儡眼中闪烁的猩红光芒，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
最终，他在一扇毫不起眼、与周围岩壁几乎融为一体的黑色石门前停下。
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陈烛深吸一口气，压住处理器里疯狂刷新的危险警报，迈步走了进去。
静室。
名副其实。
这里没有任何光线，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那无处不在的魂哭和阴气流动声都被彻底隔绝。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和死寂，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停止了流动。
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中央，一个模糊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袍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厉寒舟。
他依旧笼罩在宽大的斗篷里，如同一个冰冷的剪影，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外泄。但站在这绝对安静的密室里，陈烛脊柱处的青铜残片却传递来比外面更加清晰的感应。
在残片提供的超频感知下，陈烛“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纯粹的、由零件和能量核心构成的傀儡。
那斗篷之下，隐约勾勒出的，是一具…扭曲的、仿佛被强行改造过的活人躯壳轮廓！
骨骼的走势，肌肉的纹理，都还残留着生前的痕迹，但却被一种冰冷的、非人的金属和未知材料粗暴地嵌入、连接、覆盖！许多关节处甚至能看到粗糙的缝合线和能量管道的接口！
而更令他心悸的是，在这具半人半傀儡的躯壳内部，流淌的并非纯粹的魂火或灵力，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东西——一个被强行束缚、折磨得近乎疯狂却又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不得不驱动这具躯壳的强大魂体！
这个魂体散发出的气息，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毒和一种冰冷的麻木。而那些在关节缝隙处活跃流淌的灰色雾气，就像是缠绕在这魂体上的冰冷锁链，既是驱动这具躯壳的能量源，也是折磨、压制那魂体的刑具！
这厉寒舟，根本不是什么高级傀儡！
他是一个被活生生改造、灵魂被囚禁在自身躯壳内、永世承受折磨、并被迫成为行刑工具的……活死人！
难怪他的动作如此精准却毫无生气，难怪他那次会出现“卡顿”！这根本就是一个怨灵驱动的恐怖机器！
陈烛感觉自己的合金脊椎都在冒寒气。这葬魂派的手段，真是歹毒得超乎想象！
就在陈烛心中骇然之际，那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干涩而冰冷：
“你，特殊。”
陈烛心中一凛，强行镇定，低着头不敢看那黑暗中的身影。
“魂体…坚韧，超乎寻常。” 厉寒舟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 effort，“更有…‘异物’藏匿。”
陈烛处理器疯狂报警，差点就想暴起动手。
“峰主…已留意。” 厉寒舟接下来的话，更是让陈烛如坠冰窟，“欲将你…炼作‘人丹’，彻底汲取…汝之特异。”
人丹！果然！就知道那老东西没安好心！什么培养，根本就是看中了他这身“异常”，想把他当补品一口吞了！
“我…” 厉寒舟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波动，仿佛那被囚禁的魂体在挣扎，“可为你…挡一次死劫。”
“条件：” 他顿了顿，那冰冷的两个字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寒意，“成我…‘替命傀’。”
替命傀？
陈烛迅速搜索处理器里的数据库，瞬间找到了相关信息，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所谓“替命傀”，并非寻常傀儡。这是某些邪道巨头控制亲传弟子的一种极其恶毒的手段！
通常，亲传弟子在拜师时，会被要求献上一滴本命魂血，融入师尊的魂牌或本命法器之中。美其名曰“魂灯不灭，师门永护”，实则是在弟子神魂深处种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枷锁！
关键时刻，师尊便可发动秘术，将自身承受的致命伤害、强大诅咒、甚至天劫反噬，强行转移、嫁接到替命傀身上！
而代价就是——替命傀魂飞魄散，形神俱灭，成为师尊的替死鬼！
这根本就是一条单向的、绝对不平等的卖命契约！成为替命傀，就等于把自己的命交到了对方手里，随时可能被拿去挡刀！
电光火石间，陈烛的处理器已经分析了无数种可能。
拒绝？
厉寒舟既然敢说出来，就绝不容许他拒绝。拒绝的下一秒，估计这静室就是他的葬身之地。而且峰主那边“人丹”的计划也不会改变。
答应？
成为替命傀，生死不由己，随时可能被厉寒舟拿去填坑，死得毫无价值。
但是…
这看似绝路的选项，似乎又是眼前唯一的…生路？
至少，能暂时摆脱立刻被炼成“人丹”的命运。
而且，成为了厉寒舟的“替命傀”，就意味着和他建立了更紧密的联系，或许能更容易地接触到他身上的灰雾秘密，甚至…找到反制那道“本命魂血”契约的方法？
更重要的是，厉寒舟主动提出交易，说明他自身也有需求！他需要自己这个“特殊”的存在来替他挡灾？还是另有所图？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饮鸩止渴的选择。
但渴死之前，至少能喝到一口有毒的水，争取到一点操作的时间。
赌了！
陈烛脸上瞬间浮现出极致的恐惧、挣扎，随后又转化为一种走投无路下的绝望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黑暗中那模糊的身影，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厉…厉师叔！您…您说得是真的？！您真能救我？只要…只要成为您的替命傀，峰主就…就不会把我…”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表现出对“人丹”的极致恐惧和对“生路”的渴望。
厉寒舟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审视他这番表演的真伪。片刻后，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次。仅一次死劫。”
“魂血。需你心甘情愿，主动献出。”
“成傀之后，听我号令。否则…魂飞魄散。”
条件苛刻，毫无回旋余地。
陈烛脸上露出“挣扎”和“权衡”的神色，最终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近乎泣血的声音道：
“弟子…弟子愿意！求师叔救我！弟子愿献出魂血，成为师叔替命傀！从此刀山火海，但凭师叔驱使！”
他低下头，掩盖住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寒光。
心甘情愿？听你号令？
老子心甘情愿送你上路！听号令给你挖坟！
当务之急，是先活下来，取得信任，拿到那一点点可怜的“保护期”。
厉寒舟似乎对他的“臣服”很满意，一只覆盖着黑袍、却隐约露出金属光泽的手掌，从黑暗中缓缓伸出。
掌心向上，一枚由灰雾凝聚而成的、结构极其复杂诡异的暗红色符文缓缓旋转，散发出勾魂摄魄的吸力。
“魂血。” 冰冷的两个字，不容置疑。
陈烛看着那枚符文，知道这就是卖身契了。
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逼出一丝蕴含着自身灵魂本源气息、但实际上用青铜残片力量层层包裹、做了无数手脚的“魂血”，缓缓滴落在那符文之上。
魂血融入的瞬间，陈烛感觉自己的处理器核心猛地一颤，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而上，另一端则连接到了厉寒舟那被囚禁的魂体深处！
契约，成立！
厉寒舟收回手掌，那暗红符文没入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很好。”
“静修。待命。”
冰冷的声音落下，厉寒舟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般，悄然消失。
静室中，只剩下陈烛一人跪在冰冷的黑暗中，感受着那根新生的、冰冷的灵魂锁链，以及颈后依旧灼痛的窃运烙印。
前路，似乎更加黑暗了。
但他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替命傀…嘿嘿…”
“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替谁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