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祥子，刚把那辆磨得锃亮的洋车停在胡同口，就觉着眼前一黑，像是被谁兜头浇了桶凉水，再睁眼时，天还是那片天，可街上的景儿却变了样。原先熟悉的布幌子少了，多了些印着洋文的招牌，还有些穿得挺阔气的人，腰里别着枪，走路横冲直撞，街上的行人都低着头，脚步匆匆，连大气都不敢喘。我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累糊涂了，伸手摸了摸车座，还是那熟悉的软和劲儿，可再看街上的洋车，有的居然换了橡胶轮子，车夫们穿的也不是原先的短褂，倒有几个套着旧军装，脸上带着股子疲惫和慌张。“这位兄弟，”我拽住一个正擦车的车夫，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满是警惕，“咱这北平城，咋变样了？前儿个我还在西四拉活儿，怎么今儿个……”那车夫“嗤”了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是睡糊涂了还是刚从乡下进城？这都民国二十六年了，小鬼子都快打到城门口了，还西四拉活儿，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民国二十六年？我记得我拉车那会儿，还是民国十几年，怎么一闭眼一睁眼，就差了快十年？难不成是撞了邪？
正愣着神，就听见远处传来“哐哐”的锣声，有人扯着嗓子喊：“各家各户注意了，日军要进城巡查，都把门户关好，别出来瞎逛！”街上的人更乱了，有往铺子里钻的，有抱着孩子往家里跑的，刚才那车夫也急了，拉起车就往胡同里钻，还回头喊我：“愣着干啥？赶紧找地儿躲躲，小鬼子的枪子儿可不长眼！”我也慌了，拉起我的洋车就跟着他跑，拐了两个弯，钻进一个窄窄的胡同，胡同里有个破旧的院门，车夫“砰砰”砸了两下，门开了个缝，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是小顺儿啊，快进来！”我们俩赶紧把车拉进去，老太太又探头看了看胡同口，才把门关上，上了栓。
院里堆着些柴火和破家具，角落里还卧着一只瘦猫，见了我们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这位是？”老太太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疑惑。小顺儿擦了擦汗：“张奶奶，这是我刚认识的兄弟，看着像个老实人，就把他一块儿带来了。”我赶紧点头：“张奶奶您好，我叫祥子，就是个拉洋车的，不知道今儿个出了这事儿，给您添麻烦了。”张奶奶叹了口气：“唉，都是苦命人，谈不上麻烦。这世道，能活着就不容易了。”正说着，就听见胡同口传来了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还有人用生硬的中文喊：“开门！开门检查！”我们三个都屏住了呼吸，张奶奶指了指柴堆后面：“你们俩快躲进去，别出声！”我和小顺儿赶紧钻到柴堆后面，把身子埋得低低的。
门被“哐当”一声踹开了，几个穿着黄军装的鬼子端着枪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用枪指着张奶奶：“老太婆，家里有没有其他人？有没有藏着八路？”张奶奶哆哆嗦嗦地说：“没有没有，就我一个老婆子，哪有什么八路啊。”那鬼子不信，挥手让手下搜查，几个鬼子翻箱倒柜，把院里弄得乱七八糟，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们搜到柴堆这儿。还好，他们翻了一会儿，没找到什么，就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还踹了一脚院里的破桌子。等他们走远了，我们才敢出来，张奶奶捂着胸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小顺儿也红了眼：“奶奶，等咱们打赢了小鬼子，日子就好了。”我看着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我想起了我以前的日子，虽然苦，可至少不用天天提心吊胆地躲鬼子，那时候我就想，攒钱买辆自己的洋车，娶个媳妇，过安稳日子，可现在，连安稳日子的影子都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了动静，小顺儿说：“祥子兄弟，我得出去拉活儿了，家里还等着米下锅呢。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跟我一块儿吧，咱们互相有个照应。”我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就点了点头：“行，那就麻烦你了。”我们谢过张奶奶，拉着车出了院门，街上比刚才冷清多了，偶尔有几个行人，也都是匆匆忙忙的。小顺儿拉着车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他说：“祥子，你那辆车看着挺新的，就是轮子还是木头的，现在都兴橡胶轮子了，拉着轻省，客人也愿意坐。”我摸了摸我的车，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虽然旧了点，可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金贵：“我这车轮子虽然是木头的，可结实，拉着也稳当。”小顺儿笑了：“你啊，就是太实在了。现在这时候，能拉着活儿就行，别管轮子是啥的。”
正说着，就看见前面有个穿长衫的先生在招手，小顺儿刚想过去，就被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抢了先，那人拉着车跑到先生跟前，嬉皮笑脸地说：“先生，坐车啊？我这车快，保证把您送到地方。”先生皱了皱眉，看了看他的车，又看了看我们，最后朝我走了过来：“这位车夫，我要去东单，多少钱？”我愣了一下，赶紧说：“先生，您给两毛钱就行。”那穿黑衣服的人不乐意了：“哎，你怎么抢生意啊？我先过来的！”我刚想说话，小顺儿就把我拉到后面：“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这一片的地痞，叫黑狗，咱们惹不起。”黑狗瞪了我们一眼，又转向先生：“先生，他那车是木头轮子，拉着慢，还是坐我的吧，我只要一毛五。”先生摇了摇头：“我就坐他的。”说着就上了我的车，我心里一喜，拉起车就走，黑狗在后面骂骂咧咧的，我也没敢回头。
拉着先生到了东单，先生给了我两毛钱，还多给了一毛：“辛苦了，这钱你拿着买个馒头吃。”我赶紧道谢，看着先生走远了，才把钱揣进怀里，心里暖暖的。小顺儿也拉着一个客人过来了，见了我就笑：“行啊祥子，刚出来就拉着活儿了。”我也笑了：“还是运气好，遇到个好先生。”我们俩找了个墙角坐下，拿出带来的干粮啃了起来，干粮是硬邦邦的窝头，就着凉水咽下去，可我觉得比以前吃的包子还香。
吃完干粮，我们又接着拉活儿，直到天黑，才收工。小顺儿把我带到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大杂院，院里住了十几户人家，挤得满满当当的。小顺儿的家就是一间小土房，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破桌子，他说：“祥子，你就先跟我挤挤吧，等你找到地方了再搬出去。”我感激地说：“谢谢你小顺儿，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顺儿拍了拍我的肩膀：“都是兄弟，客气啥。”晚上，我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白天的事儿，小鬼子的凶神恶煞，张奶奶的眼泪，还有先生给的那一毛钱，我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第二天一早，我和小顺儿就起来拉活儿了，刚到街口，就看见一群人围着看告示，我们也挤了过去，告示上写着，日军要征调洋车，给他们运送物资，凡是不愿意的，就把车没收，还要抓去当劳工。人群里一片骂声，有个车夫说：“这不是明抢吗？咱们就靠这车吃饭，把车征调了，咱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啊！”另一个人说：“小声点，别让鬼子听见了，要是被抓去当劳工，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心里也慌了，我的车可是我的命根子，要是被征调了，我可怎么办？小顺儿拉了拉我的胳膊：“祥子，咱们别在这儿呆了，赶紧找个偏僻的地方拉活儿，别被鬼子发现了。”我点了点头，和小顺儿赶紧拉着车离开了街口。
我们跑到了城南，这里相对偏僻，鬼子来得少，偶尔有几个客人，都是些老百姓。拉了一上午，只拉了两个活儿，挣了一毛五分钱，连窝头都不够买的。中午，我们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小顺儿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总不能一直躲着吧。”我也愁得慌：“那能咋办？总不能把车给他们吧。”正说着，就看见远处来了一群人，都是些拉洋车的，为首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脸上有一道疤，看着挺凶的。小顺儿小声说：“那是王疤脸，是这一片车夫的头儿，听说他以前是当兵的，后来退伍了就拉洋车，为人挺仗义的。”
王疤脸也看见了我们，朝我们走了过来：“你们俩是新来的吧？”我和小顺儿赶紧站起来：“是，大哥，我们是刚在这儿拉活儿的。”王疤脸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鬼子要征调洋车，咱们不能就这么认命。我打算组织咱们车夫，一起跟鬼子抗争，你们愿意加入吗？”小顺儿眼睛一亮：“大哥，我们愿意！只要能保住咱们的车，干啥都行。”我心里也有点动，可又有点害怕：“大哥，鬼子有枪，咱们跟他们抗争，能行吗？”王疤脸拍了拍我的肩膀：“祥子是吧？我知道你怕，可咱们要是不抗争，就只能等着被欺负。咱们这么多车夫，只要团结起来，鬼子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我想了想，觉得王疤脸说得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就点了点头：“大哥，我也加入。”王疤脸笑了：“好！有志气！咱们今晚就在这棵大树下集合，商量一下怎么跟鬼子斗。”说完就转身走了，去通知其他车夫了。小顺儿兴奋地说：“祥子，这下有希望了！只要咱们团结起来，一定能保住咱们的车。”我也点了点头，心里虽然还有点害怕，可更多的是一种期待，我想，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保住我的洋车，保住我活下去的希望。
晚上，大树下聚了几十个车夫，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王疤脸站在中间：“兄弟们，鬼子要征调咱们的洋车，这就是要断咱们的活路。咱们不能让他们得逞！我打听好了，明天一早，鬼子就会来这一片征调洋车，咱们就把车都藏起来，然后一起到鬼子的据点门口抗议，要求他们取消征调令。”有个车夫说：“大哥，要是鬼子开枪怎么办？”王疤脸说：“他们不敢随便开枪，现在城里还有不少外国人，他们也怕引起国际关注。咱们只要不跟他们动手，他们就没理由开枪。”大家都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商量完了，大家就各自散开，回家藏车去了。我和小顺儿把车拉到了张奶奶家，张奶奶的后院有个地窖，我们把车藏进了地窖里，又用柴火盖好，才放心地回去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既紧张又兴奋，我想着明天的抗议，想着能保住我的洋车，想着以后的日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小顺儿就赶到了大树下，其他车夫也都到了，大家手里都拿着棍子，虽然心里害怕，可脸上都带着一股决绝。王疤脸看了看大家：“兄弟们，出发！”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鬼子的据点走去，路上有不少老百姓跟着看，有的还为我们加油。到了据点门口，我们就停了下来，王疤脸大声喊：“我们要求取消征调洋车的命令！我们要活下去！”据点里的鬼子听到了，很快就出来了十几个，端着枪对着我们：“你们想干什么？赶紧离开！”王疤脸说：“我们不想干什么，我们就是要保住我们的活路，取消征调令！”
双方僵持着，过了一会儿，据点里出来一个当官的，用中文说：“你们先回去，征调令的事儿，我们会考虑的。”王疤脸说：“不行，你必须现在就给我们答复，否则我们就不离开！”那当官的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就听见远处传来了枪声，还有人喊：“八路军来了！八路军来了！”据点里的鬼子慌了，那当官的赶紧喊：“快，回去防守！”十几个鬼子赶紧跑回据点，关上了大门。我们都愣了，王疤脸反应过来：“是八路军！咱们的救星来了！”大家都欢呼起来，我也激动得跳了起来，我想，这下好了，有八路军在，鬼子肯定不敢再欺负我们了。
过了一会儿，一群穿着灰军装的八路军战士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军官，他朝我们笑了笑：“乡亲们，谢谢你们的配合，我们已经把这个据点包围了，很快就能把鬼子消灭掉。”王疤脸赶紧说：“同志，我们都是拉洋车的，我们不想让鬼子征调我们的车，所以才来抗议的。”那军官说：“乡亲们，你们做得对，我们八路军就是为了保护老百姓的，以后有我们在，鬼子再也不敢欺负你们了。”大家都激动得热泪盈眶，我看着那些八路军战士，心里充满了希望，我想，也许在这个时代，我不仅能保住我的洋车，还能过上真正安稳的日子。
后来，八路军真的把据点里的鬼子消灭了，我们也把藏起来的洋车拉了出来，继续拉活儿。虽然日子还是很苦，偶尔还有鬼子的残余势力来捣乱，可我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因为有八路军保护我们。我还是每天拉着我的洋车，在北平的街上跑着，只是现在，我的心里多了一份希望，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起来，跟着八路军，总有一天，我们能把鬼子赶出中国，能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我还是那个祥子，还是那个爱拉洋车的祥子，可我不再是那个只想着自己的祥子了，我知道，在这个乱世里，只有大家团结在一起，才能活下去，才能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