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车轱辘碾过碎玻璃的脆响，黄包车上的战士突然指着胡同口：“祥子同志！有人跟踪！”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余光瞥见街角电线杆下，两个戴着礼帽的黑影正往这边张望，大衣口袋凸起的轮廓分明是枪把。
“抓紧！”我猛拐进煤市街，车篷被穿堂风掀得哗哗作响。战士们摸出腰间的二十响，子弹上膛声混着军靴踏地的闷响。身后传来皮鞋跟敲击石板的节奏，那声音像极了孙排长当年在人和车厂踱步时的动静。
“从这儿分路！”我指着破庙后门。战士们跳下车，其中一人塞给我枚油纸包：“这是城防图，送到西交民巷同和当铺。”话音未落，枪响划破夜空。我弯腰躲过子弹，怀里的油纸包突然发烫，烫得像三伏天里烧红的车轴。
破庙的瓦砾堆里钻出个佝偻身影，手里的驳壳枪对准我的眉心：“祥子，好久不见。”沙哑的嗓音裹着烟味，是刘四爷！他脸上的横肉挂着刀疤，皮靴踩着满地碎瓷片逼近：“当年你卷走虎妞的棺材钱，这笔账该清了。”
我攥紧藏在袖中的匕首，掌心沁出的血珠渗进刀柄纹路。刘四爷身后闪出两个打手，其中一人脸上的胎记赫然是人和车厂的老主顾。“四爷，日本人说了，交出城防图，赏您整条哈德门大街的铺面。”胎记男狞笑，刺刀尖挑起我衣襟。
“做梦！”匕首出鞘的瞬间，我听见虎妞在花轿里的笑声。刘四爷侧身躲过，子弹擦着我的耳际飞过。混战中，破庙梁柱轰然倒塌，扬起的灰尘里，我看见小福子上吊的白房子在火光中摇晃，听见曹先生被绑架时的呼救。
“快走！”黑影从断墙跃下，挥拳砸倒一个打手。月光照亮来人胸前的红星，是梦里给我纸条的男人！他扔给我枚手榴弹，爆炸声中拉起我狂奔。胡同深处传来犬吠，日本人的皮靴声由远及近。
同和当铺的柜台后，掌柜的正用算盘拨弄珠子：“祥子，你暴露了。”他掀起地板，露出通往地道的暗门，“日本人明早要突袭西山根据地，必须赶在天亮前把情报送出去。”地道里霉味刺鼻，墙上的油灯忽明忽暗，照得角落里堆着的炸药包泛着冷光。
出了地道已是黎明，北平城笼在薄雾里。我把车铃换成铜哨别在腰间，怀里揣着改装过的信号枪。路过菜市口时，卖糖炒栗子的老头突然往我兜里塞了把瓜子，低语：“宣武门城根，有人接应。”
宣武门的城墙根下，戴草帽的男人蹲在摊煎饼的炉子旁。我摸出瓜子磕开，仁儿里裹着张字条：“日军军火库在天坛祈年殿地下室。”话音未落，三个便衣特务围住摊位。我抄起煎饼铲子拍向最近的人，草帽男甩出滚烫的油泼向追兵。
“往天坛跑！”他边跑边解下腰带，原来内衬藏着爆破雷管。日军岗哨的探照灯扫过来时，我扯下身上的中山装罩在草帽男头上——这身形，竟和曹先生有七分相似。子弹擦着脊背飞过，祈年殿的琉璃瓦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光。
钻进祈年殿的通风口，霉味里混着浓重的火药气息。地下室铁门紧锁，密码盘上沾着新鲜血迹。草帽男摸出听诊器贴在锁芯上，齿轮转动的咔嗒声让我想起车轴生锈的声响。“开了！”他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日语呵斥。
我反手甩出信号枪，子弹打爆头顶的煤油灯。黑暗中，拳脚声、金属碰撞声混成一片。草帽男摸到炸药堆放点，快速组装起爆器。“还有三分钟！”他扯下墙上的军旗裹住雷管，“你先撤！”
“一起走！”我拽住他衣袖，却摸到一手黏腻的血。月光从气窗照进来，映出他腹部狰狞的伤口——那位置，和白天救下的伤员一模一样。“快走！”他猛地把我推出铁门，爆炸声震得整座祈年殿都在颤抖。
冲出天坛时，护城河的水腥气扑面而来。岸边芦苇丛里钻出几个黑影，为首的竟是穿旗袍的妇人——那个在黄包车上递地图的地下党！“祥子同志，你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她递来热姜汤，腕间的银镯子刻着“福”字，“但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准备用化学武器……”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凄厉的防空警报。探照灯划破夜空，我看见上百架轰炸机排成铁阵。妇人拽着我躲进防空洞，洞壁上的宣传画被气浪掀起，露出后面的暗格。“这里有份名单，是潜伏在日军医院的同志。”她塞给我支钢笔，笔尖旋开竟是微型摄像头。
“明早你混进医院当护工，”她指着画满红圈的病房，“这些病人都是化学武器实验的受害者。”洞外传来炸弹落地的轰鸣，她突然解开旗袍领口，锁骨处的红痣在火光中忽隐忽现：“小福子托我给你带句话——这次，我们一定能看到天亮。”
黎明前的医院走廊飘着福尔马林的恶臭。我推着装满绷带的推车经过307病房，里面传来压抑的呜咽。透过门缝，我看见十几个孩子被绑在铁架床上，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日本军医举起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寒光闪烁。
“你，过来！”翻译官踹开房门。我握紧钢笔，摄像头的红点对准实验台。突然，走廊尽头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整栋楼都在摇晃。混乱中，孩子们的哭喊声、枪声、日语咒骂混成一片。我撞开窗户，抱着最小的孩子跳向院子里的黄包车。
车铃在枪林弹雨中叮当作响，怀中的孩子突然睁开眼睛，清澈的瞳孔里映出漫天朝霞。远处传来激昂的冲锋号，穿灰布军装的战士们正翻过残破的城墙。我踩紧车蹬，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狂奔，身后是燃烧的医院，和渐渐消散的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