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悄悄地瞥向了那扇一直紧闭的里屋门帘。
王桂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到门帘前,轻轻敲了敲,声音带着恳求:
“林薇啊,你看。。。小烨这手伤得重,动弹不得。。。我跟你叔还有红梅,白天要下地里干活,家里就小丫一个,这端茶送水、喂个饭的,你看能不能。。。能不能暂时搭把手?”
屋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王桂芬的心沉了下去,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帘被轻轻掀开了一条缝。
林薇苍白消瘦的脸露了出来,她的目光越过王桂芬,落在炕上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有些脆弱的沈烨身上。
她看到他被鲜血染红的袖子,看到那厚厚的绷带,看到他因忍痛而紧抿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
林薇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冷漠,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沉默了很久久,久到王桂芬几乎要放弃希望。
终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嗯。”
然后,她走了出来,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灶台边,盛了一碗温水。
她端到炕边,将碗递到沈烨左手容易够到的地方,全程低着头,仿佛完成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
“谢谢。”
沈烨看着她,用有些沙哑的嗓音低声道。
林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应,迅速转身退开,站到了房间的角落,仿佛要尽可能远离他。
最初的几天,照顾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沉默。
林薇每次送饭送水,都像一阵风一样,放下碗立刻就走,绝不停留片刻。
喂饭是不可能的,沈烨只能用不熟练的左手笨拙地扒饭,常常撒得到处都是。
林薇就在旁边看着,既不帮忙,也不离开,眼神空洞地望着别处。
沈烨也不开口要求什么,只是沉默地、艰难地自己吃着。
转折发生在那次换药。
王桂芬忙着去给丈夫和女儿送饭,让林薇帮忙端着水盆和捣好的新草药。
当林薇近距离看到沈烨解开绷带后,那道狰狞外翻、依旧有些渗血的伤口时,她的呼吸猛地一窒,脸色瞬间变得比沈烨还要白。
她下意识地别开了头,胃里一阵翻腾。
沈烨咬着牙,用左手和牙齿笨拙地试图清洗伤口,动作别扭又吃力,额头上因疼痛和用力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依旧一声不吭,只有偶尔压抑不住的沉重呼吸显示着他正承受的痛苦。
林薇站在一旁,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内心似乎在剧烈地挣扎。
她看着他那倔强而艰难的样子,看着那可怕的伤口。。。忽然想起那天他浑身是血扛着野猪回来的样子,想起他面对媒婆维护姐姐时的强硬。。。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艰难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别动了,我,我来吧。”
沈烨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对方。
林薇避开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像是赴死一般,伸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布巾。
她的手指冰凉,偶尔不可避免地碰到沈烨的手臂皮肤时,两人都会同时微微一颤。
她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旧药渍。
她的动作很轻,很是生疏,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笨拙。
但相比起沈烨自己来弄,已然好了太多。
她努力克制着内心的不适和恐惧,专注地看着伤口。
两人离得很近,沈烨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与她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忧郁气息混合在一起。
林薇则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灼热体温,以及那股混合着汗味、血味、草药味的、充满野性生命力的男性气息。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棉布擦拭皮肤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在沉默中蔓延,取代了之前纯粹的冰冷和隔阂。
换完药,重新包扎好,林薇几乎是逃也似的立刻退开,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汗,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好了。”
直到退到角落,她才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依旧有些干涩。
“嗯。”
沈烨看着她,眼神复杂:
“麻烦你了。”
林薇没有回应,端起水盆,快步走了出去。
但这一次,她的脚步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决绝。
自那以后,照顾依旧在进行,但某些东西似乎悄然改变了。
林薇依旧沉默寡言,但不再是完全机械地完成任务。
她会在递水时,下意识地将碗放在他左手更顺手的角度;
会在吃饭时,默默地将菜碗往他那边推近一点;
甚至有一次,沈烨左手没拿稳,粥洒了一些在炕席上,她犹豫了一下,竟然拿出自己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默不作声地过去擦拭干净。
沈烨看着她低头擦拭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忽然开口:
“那块手帕,脏了,洗洗再还你。”
林薇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窥破了心事,耳根微微泛红,一把抓起手帕,低声道:
“不用了。”
说完,便匆匆离开。
但自那以后,她停留的时间,似乎不知不觉地变长了一点点。
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坚冰,正在这日常的、不得已的、充满微妙张力的接触中,一点点地消融。
恨意或许仍在,但已不再是唯一的情感。
好奇、探究、甚至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正在悄然滋生。
沈烨靠在炕上,看着窗外,感受着右臂传来的阵阵钝痛,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
这场意外之伤,或许。。。并非完全是坏事。
它强行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堵冰冷的墙,迫使林薇不得不走近他,看到他强悍之外的另一面——脆弱、隐忍、以及沉默下的某种东西。
而林薇,在昏暗的灶房角落里,看着那块沾了粥渍的手帕,心乱如麻。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那个名义上的丈夫了。
他凶狠如狼,却能毫不犹豫地把所有钱交给母亲;
他对自己冷漠强硬,却又在细节处流露出古怪的体贴——比如那包点心;
此刻他虽然因伤显得脆弱,但那沉默忍耐的姿态,却比咆哮更令人心悸。。。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死寂已久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