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她步行去春子家,枫姨笑呵呵给她开门,说:“春儿在厨房洗碗,马上就好,你先坐会儿。”站旁边看她脱下大衣挂好,换了拖鞋,和她一起进屋。
坐下后,她问枫姨:“我叔又出去了?”
枫姨说:“他大忙人,吃完早饭就出去了,过年过节比平常还忙。”
她问:“为啥过年过节比平常还忙?”
枫姨说:“要去给领导拜年,看望老干部、老领导,还要接待外地回来的老同志……”
这时候春子解下围裙从厨房出来,不满地说:“那谁是不是又回银城来了?每次回来连吃带拿,还要我爸全程陪着,烦死人了。”一边盘腿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
枫姨皱着眉头嗔到:“去,别胡说,人家是从公司出去的省领导,回来看看,是对公司的关心!”
她问:“他现在还是省委书记吗?不是了吧?好像已经退下来了?”
枫姨说:“早就不是了。”
春子口无遮拦地说:“他这些年从公司刮走的钱足够救活好几个选矿厂了吧?md,都这样了,还来刮皮!”
枫姨说:“公司现在主要的问题是资源枯竭,跟他没关系。如果公司的金矿、铜矿、铅锌矿、铁矿还像前几年产量那么大,养着他也没问题,他毕竟也从政策上给过一些关照。”
春子说:“他给的那些关照给公司带来的利益和他从公司拿走的差不多大吧?这些贪官污吏!”
枫姨说:“行了行了,别说了,他对你爸还是有恩的,你爸就是在他手上提拔起来的。”
春子气鼓鼓地,还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枫姨问:“你俩今天去哪儿玩?”
她问:“今年没见小舅舅他们?”
枫姨说:“他们一家三口大年初一就来了,还有我那几个弟弟妹妹,也都来过了。”
春子说:“要不咱俩出去转转吧?整天呆在屋里气闷。诶,你们昨天去公园好玩吗?”
她说:“我们带着好心情,去哪儿都好玩。”
春子和枫姨都笑了。
春子说:“那走,咱俩也带着好心情,出去转一圈,看看银城。咱们银城有一点好,啥时候回来都那样,没变化,不像上海,上海有些地方你隔一段时间过去,就不认识了。”
她问:“那是不是说银城发展太慢了?不过如果发展就意味着面目全非,我宁愿别发展。”
春子说:“你太保守了,发展肯定要变化呀!”
她说:“发展应该是一个扬弃的过程吧?既要变化,更要传承吧?”
春子鼓着嘴巴,转着眼珠思考中。
枫姨说:“诶,你俩还出不出去了?在这儿又说上了。”
春子笑,说:“走吧走吧,我妈赶咱们出去,她好去看她的电视剧呢。”
枫姨说:“我赶你们干嘛?你们不出去我也一样能看我的电视剧。我就看今天天气挺好的,想让你俩出去走走。”
她问:“那,阿姨,您要不要跟我俩一起出去走走?”
枫姨笑说:“我不去,你俩去吧,你俩自己逛更自在些。我等下在家给你俩做饭。”
春子笑看着她和枫姨说话。等她们说完,对她说:“那咱俩走吧!”
两人穿大衣、换鞋。她说:“唉,穿穿脱脱的,早知道刚才不脱不换,在小客厅等你一会儿就好了。”
春子笑说:“你咋就这么懒?唉,谁让你穿靴子,既难穿又难脱!”一边拿着她的大衣,等着为她披上。
枫姨站在客厅门口说:“你俩看着点儿时间,别回来太晚了哈。”
两人一边答应,一边关上门下楼。
两人拉着手来到街上,同时恍惚了一下,相视一笑。
她说:“就见了常辉,那三个不知怎么样了?”
春子说:“洪宇不知道,他以前每年都来我家拜年,今年没来。代逸好像还在上海。听我妈说刘刚去美国读博士,不知为啥读了一半回来了。”
她惊问:“读了一半回来了?天哪,前段时间看到一条新闻,有个中国留学生,在洛杉矶,女朋友要跟他分手,他持刀尾随,被法庭判决危害他人遣返回国,名字和他一模一样,不会是他吧?”
春子看她一眼,轻笑一声,低头说:“真的?搞不好就是他。”
她说:“这还真是一报还一报,报应不爽啊!当年他被别人纠缠,现在他又去纠缠别人,各种为爱所困啊!”
春子又看她一眼,说:“不一定是爱吧?可能就是不甘心。你想,他从小是神童,然后学霸,长得也漂亮,结果喜欢上一个女孩,人家不喜欢他。其实就是太脆弱,受不起挫折。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他!”
她说:“可惜了。诶,你说他经过这次,还能再振作起来不?”
春子说:“那谁知道!?”
两人低头走路。
突然,她笑,说:“人果然是,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咱们走在这条街上,我仿佛一下回到两年前,但当年此时的情景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春子捏了捏她的手,没说话。
过了会儿,问她:“咱俩去哪儿?”
她说:“不如咱们去一中看看,然后走一遍咱们每次从学校出来走过的那条路吧?”
春子笑着说:“行,反正也没事,随便逛逛。”
两人原地向后向左再向左转,七、八分钟后,来到一中门口。大门锁着,小门关着。两人走到传达室,趴在窗户上往里看。
传达室的大爷发现她们,走出门,问:“什么事?”
她说:“大爷,您还认识我们不?我们是一中毕业的学生,想进去看看母校,麻烦您给我们开下小门。”
大爷拨开门闩,问:“你们是哪一级的?”
她答:“我们是89届高中毕业生。”
大爷说:“哟,那毕业好多年了,都工作了吧?”
她说:“工作好多年了,都在外地。”
大爷说:“去好好看看吧,可能都不认识了。”
她们走到高中部楼前,她指着楼门口影壁上那一行字,说:“也没与时俱进一下,还是‘教育要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
春子笑,说:“说明说这话的伟人还健在!”
两人走到课间休息时两人常常靠在那儿聊天的那个老位置,春子说:“这个花坛,唉,也没有变。挺好的!”
她指着对面花坛里的一排杨树,对春子说:“你知道吗?咱们初三那年,有一回下午第二节课后,咱们不是还要加上一节自习课吗?中间休息半小时,咱们几个就在那边初中部门口的花坛后面说话,有一群初一的小豆子在操场踢足球,那球被踢飞起来,落在那棵大杨树上,那时候那排树还没这么高,然后有个高中部的男生,就站在咱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和几个同学说话,他三步两步窜上那棵树,用手指头一顶,不等那足球落到操场里,他已经站回原来位置继续和同学说话了。”
春子笑,说:“谁呀?那么帅!”
她说:“嗯,不认识,确实帅呆了。”
春子说:“让我猜猜,那男生是不是高高的、瘦瘦的?”
她点点头,悠然神往地说:“嗯,玉树临风。”又补充:“其实我近视眼,根本看不清楚他长啥样。”
春子笑,问:“那后来呢?”
她也笑,说:“哪还有什么后来!”
春子一脸世事洞明的了然说:“你骗人,肯定还有故事!”
她笑,说:“好吧,看样子瞒不过你,索性全跟你说了吧。后来咱们也上了高中,第一天上午做课间操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他,他比咱们高一级,上高二,每次做课间操他们班挨着我们班,好几次,他就在我旁边……”
春子插话:“你跟他说话了?”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每次紧张的全身僵硬,目不敢斜视。”
春子叹了口气:“唉,真笨!”又问:“那后来呢?”
她说:“后来他读高四,他们班教室和我们班教室斜对门,我可以经常看见他……”
春子白她一眼:“经常看见有啥用,你还不是不认识他?”
她没理春子,继续述说:“有一天我值日,他可能也值日,正好一前一后下楼,他和他班一个女生并排走。那女生你说不定有印象,长发及腰,特别爱笑,走起路来风摆杨柳,经常和男生在一起打闹,她有一件和我那件一模一样的带围巾的呢子大衣……”
春子又插话:“哪件?浅咖啡色那件?”
她说:“对,就是那件,后来为了跟她有所区别我就不围围巾了。”
春子笑,说:“肯定是她跟你学的,你不会买一件跟别人一样的衣服。”
她说:“不知道。也许同时买的,也不一定,当时买的时候人家是说价格太高,只进了两件。”
春子又说:“那女孩学习肯定好不了,长发及腰,还复读,比你差远了。”
她笑着捏了捏春子的手,问:“那你还听不听故事?”
春子连忙说:“听,听,你接着说,我再不打扰你了。”
她说:“我从下楼就一直跟在她俩后面,他俩跟我正好同路,我就一直跟着,就见他俩一路说着什么,很开心的样子,然后那女生,走着走着就往那男生那边靠,快要挨上了又赶紧分开,相隔大约一米,然后又不由自主靠过去,如此三番四次,我心里暗暗好笑,走到咱们学校那个牛肉面馆那儿,终于超过他们。后来好像再没见过那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