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五十分,综合教学楼A栋307教室。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能容纳百余人的阶梯教室已经坐满了将近八成。这与平时《高等数学(b)》课程那种靠后排座位抢手、前排零星散落几个学霸的情况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好奇与期待的躁动,低声议论的嗡嗡声汇聚在一起,形成特有的课前背景音。
“听说了吗?新来的代课老师超厉害的!”
“周慕云教授啊!我之前在校园网荣誉教师栏里看到过他的介绍,履历光鲜得吓人,但是超级神秘,几乎没人上过他的课!”
“据说是校长亲自请来的大牛,平时根本见不着,怎么会突然来代高数课?”
“谁知道呢……不过好帅啊!我看过照片,简直是学术界的明星!”
“花痴!人家是来讲课的,又不是来走秀的。”
林栀顶着一头标志性的狗啃短发,穿着宽大的旧t恤和运动裤,踩着那双万年不变的廉价拖鞋,在一片略显兴奋和正式的氛围中,慢吞吞地从后门溜了进来。她的出现,像是一滴油滑入了水,瞬间引起了小范围的侧目和窃窃私语。
“看,是那个‘睡神’……”
“她居然来上课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啧,穿成这样,也不怕给新老师留下坏印象。”
“得了吧,她能有什么好印象?关系户废材一个,估计来走个过场接着睡。”
嘲讽和鄙夷的目光如同细针,试图扎破她那看似浑噩的表象。林栀全然无视,半眯着的眼睛像是在梦游,精准地找到了一个最角落、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她熟练地将一本干净得像是新发的《电子信息工程导论》教材竖在桌上,形成一个简易的屏障,然后脑袋一埋,双臂一叠,标准的“课堂休眠”姿势瞬间完成。
周围的议论声因她的到来而稍微转移了焦点,但又很快回到了对周慕云教授的期待上。没人觉得这个废材的出现会有什么特别,她只是教室里一个不和谐却又常见的背景板。
然而,无人知晓,那本竖起的教材后面,林栀的双眼在臂弯的阴影下悄然睁开,清澈、冷静,没有丝毫睡意。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遍布整个教室,每一个学生的情绪波动,每一句低声的议论,甚至窗外微风拂过树叶的颤动,都清晰无比地映射在她的意识海中。
她在等待。
九点五十九分,教室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所有的议论声像被刀切般骤然停止。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周慕云。
他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下身是熨帖的深色西裤,衬得双腿愈发笔直。他没有打领带,领口松开了第一颗纽扣,少了几分学术的刻板,多了几分随性和……难以捉摸的危险气息。
他的五官极其出色,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疏离的冷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得像蕴藏着星云的宇宙,目光扫过教室,平静无波,却让每一个与之接触的学生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他没有带任何教案或电脑,只在腋下随意夹着一本薄薄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皮笔记本。
教室里落针可闻。
周慕云步伐从容地走上讲台,将笔记本放在讲桌上,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全场。他的视线似乎在不经意间,从最后一排那个趴着的身影上掠过,停留了不足零点一秒,快得没有任何人察觉异常。
“上午好。”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带着一种独特的、能轻易抓住所有人注意力的磁性,“原定的高数课临时调整。接下来的时间,由我和大家探讨一些……或许比微积分更有趣的东西。”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这种风格让学生们有些意外,却又被牢牢吸引。
“电子信息工程,”他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这几个字,笔力苍劲,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你们认为,它的核心是什么?电路?编程?信号处理?还是……集成芯片?”
有学霸试图回答:“是信息的传递与处理?”
“接近,但不够本质。”周慕云转过身,指尖的粉笔灰轻轻弹落,“它的核心,是‘规则’。”
他停顿了一下,留给学生们思考的时间。
“我们通过硅基材料制定物理规则,通过布尔代数制定逻辑规则,通过协议制定通信规则。我们在一个由我们自己设定或发现的规则框架内,构建出如今庞大的信息世界。”他的话语不紧不慢,却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将一门工程学科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
“但是,”他的话锋突然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如果规则本身……可以被篡改呢?”
教室里的气氛微微凝滞。这个问题超出了课本的范围,甚至有些……怪异。
周慕云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飘向角落:“假设,存在一种力量,它能无视欧姆定律,让电流在不产生热量的情况下超导运行;它能颠覆香农定理,让信息在零损耗的情况下无限传输;它甚至能……重新编译物质的基本结构。”
一些学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觉得这位教授是不是在讲科幻小说。
只有林栀,在臂弯的掩盖下,瞳孔微微收缩。她知道,周慕云这些话,根本不是讲给这些普通学生听的!他在描述一种更高层级的力量——类似于监管者那种直接编纂规则的能力!他是在试探,还是在……暗示什么?
“当然,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周慕云忽然轻笑了一下,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气氛,仿佛刚才只是抛出了一个脑洞大开的设想,“回到我们的现实。电子信息工程,依然是建立在现有物理规则之上,最坚实、最迷人的学科之一。今天,我们不谈虚妄的幻想,我们来谈谈……‘干扰’。”
他在黑板上写下了“干扰”二字。
“噪声干扰、信道干扰、电磁干扰……这些是我们在信息传输中时刻要应对的敌人。但我们有没有想过,‘干扰’本身,也可能是一种信息?一种来自……系统之外的信息?”
他开始讲课,内容深入浅出,将复杂的理论用最生动的方式阐述出来,甚至穿插着一些前沿的、并未写入教材的应用实例。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完全被这位神秘教授的学识和风采所折服。
然而,在林栀的耳中,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加密的双重奏。表面是精彩的电子工程导论,内里却仿佛在持续不断地敲打着另一个维度的话题。
“……识别异常干扰,需要极其敏锐的感知和庞大的数据库支持。有时,最微弱的异常,往往预示着最根本性的变化。”
“……滤波技术的关键在于分离。分离想要的和不想要的。但有时,我们以为的噪声,或许是另一个频道上的交响乐。”
“……系统总有漏洞(bug),没有绝对完美的防御。真正的安全在于,能否比攻击者更快地感知和适应规则的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周慕云没有再看林栀一眼,也没有任何针对她的举动。他就像一位纯粹投入教学的优秀教授。
但林栀心中的警惕却提升到了最高点。这个男人,滴水不漏。他精准地利用了这个公开场合,进行了一场只有他们两人能意会的、关于昨夜事件和潜在威胁的“讨论”。他展示了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深度,却又完美地隐藏在“教授”的身份之下。
他甚至……可能是在隐晦地传递一些关于应对“监管者”的思路?
下课铃声响起。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周慕云合上了那本根本没翻开过的旧笔记本,“作业是思考题:如果规则可变,我们所熟知的‘信息’本质究竟是什么?无需书面提交,自己思考即可。”
学生们如梦初醒,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周慕云微微颔首,开始整理讲台。
林栀在同一时间“醒”了过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揉着惺忪(伪装的)睡眼,慢悠悠地站起身,随着人流往外走。她的动作自然无比,完美契合着“睡了一节课刚醒”的废材人设。
就在她即将走出后门的瞬间,周慕云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穿过略微嘈杂的人群,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却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有时候,最高明的隐藏,不是彻底消失,而是成为系统本身一个无足轻重、却又无处不在的……‘背景噪声’。”
林栀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拖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融入了走廊的人群中。
但她的心脏,却在那一刹那,猛地悸动了一下。
背景噪声……
他看穿了她的伪装?还是在指点她如何应对监管者的观察?
这个男人,周慕云,比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他看似置身事外,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这场棋局,越来越复杂了。
而此刻,周慕云站在讲台上,看着林栀消失的方向,指尖轻轻拂过那本旧笔记本的封面,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