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从身下的岩石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末梢。
林栀蜷缩在黑暗的洞穴中，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小团白雾，旋即消散在凝滞、潮湿的空气里。汗水早已变得冰凉，紧贴着皮肤，与血污、地下水的腥涩气息混合成一种绝望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疼痛作为唯一的刻度。
全身的骨头像被拆散后又胡乱组装回去，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肌肉过度透支后的酸痛和撕裂感无处不在。最严重的是左侧肋骨，每一次深呼吸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从那毁灭性崩塌中逃出生天时所承受的冲击。
“……还活着。”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这似乎是一个需要不断确认的事实。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下缓慢移动。这个洞穴不大，似乎是某条古老地下水道的侧室或废弃的检修洞。洞顶有几道天然的裂隙，微弱的、不知来源的天光从中透下，借助岩壁上生长的些许发光苔藓，提供了极其有限的照明。地面粗糙潮湿，空气里弥漫着岩石、积水和某种淡淡的矿物质气味。
在她身后，那通往毁灭区域的通道入口，早已被塌陷的巨石和扭曲的金属彻底封死。沉闷的、仿佛来自极远深处的轰鸣声偶尔还会透过厚厚的岩层传来，让地面微微震动，但已不再构成直接的威胁。
暂时安全了。
但这个认知带来的并非宽慰，而是更深的茫然和沉重。
她缓缓抬起仿佛灌了铅的右手。手中，那块“织梦者”碎片静静地躺着。
它的模样让她心头一紧。原本流转着神秘七彩光华的表面，此刻黯淡无光，如同被烈火烧灼过的焦黑岩石。密密麻麻的裂纹遍布其上，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成齑粉。它冰冷、死寂，再也感受不到丝毫那曾令人心悸又依赖的能量波动。
为了在最后的毁灭乱流中保护她，它似乎耗尽了所有本质性的力量，陷入了彻底的沉寂，甚至可能是……濒临死亡。
“对不起…”林栀用指尖极轻地触碰那些裂纹，声音沙哑。是为了它，也是为了自己，为了那再次变得遥不可及、甚至可能已然破碎的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贴身放好。即使变成这样，它依然是关键，是霍华德用生命换来的线索。
接着，她摸索怀中那个防水袋。幸运的是，它依旧完好。取出里面的研究手稿和数据芯片，借着微弱的光线检查。手稿边缘有些被水浸湿的痕迹，但字迹尚且清晰可辨；数据芯片的接口看起来也没有明显损伤。
这些浸透着智慧、牺牲和未知的“遗产”，此刻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拿起。
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性抽痛，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摩擦。生理的需求开始猛烈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
必须动起来。
她咬着牙，忍受着全身的抗议，艰难地撑起身体。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她不得不扶住冰冷的岩壁喘息良久。
水…必须先找到水。
她侧耳倾听，隐约能听到极细微的滴水声。循着声音，她在洞穴角落发现了一处从岩缝中缓慢渗出的水流，在下方的一个小洼地里积聚了浅浅一层。
她扑过去，先是谨慎地嗅了嗅，确认没有明显的化学或腐败气味，然后才用手捧起，小口小口地啜饮。水流冰冷刺骨，带着浓厚的土腥味和矿物质口感，但对此刻的她而言，无异于甘泉。
略微缓解了干渴，但饥饿感更加强烈。她环顾四周，除了岩石、苔藓和积水，看不到任何可食用的东西。这个洞穴，更像是一个天然的囚笼。
她强迫自己冷静，开始更仔细地探查这个不大的空间。沿着岩壁慢慢摸索，检查每一处可能的缝隙或通道。
在西侧岩壁的下方，她发现了一道狭窄的裂缝，似乎通向更深处。但宽度仅容她勉强侧身挤入，而且里面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是否有危险。
暂时放弃冒险的打算。她退回相对开阔的地方，保存体力。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缓慢流逝。她抱紧自己，试图保存那一点点可怜的体温。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淹没上来。地下深处，只有她一个人，与一块濒死的碎片，和一些可能永远无法破解的秘密为伴。
绝望的情绪开始悄然滋生。
就在她的意识因为疲惫和寒冷而逐渐模糊的时候，贴身处那块冰冷的碎片，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林栀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她立刻将碎片再次取出，捧在手心，屏息凝神地感受。
是错觉吗？
不……又一下！
极其微弱，仿佛蝴蝶振翅般的细微颤动，从碎片内部传来。紧接着，一丝比蛛丝还要纤细、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暖意，渗透出来。
它没有“死”透！
林栀的心脏骤然收紧，随即狂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调动起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如同呵护风中残烛般，极其轻柔地向碎片内部探去。
没有回应。没有之前那种浩瀚的能量海洋或复杂的信息流。它的内部仿佛一片干涸破碎的荒芜星域，只剩下无尽的寂寥和虚弱。
但是，在那片寂寥的最深处，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全新的……频率波动。
这波动非常奇特，不同于碎片之前那种或吸引、或共鸣、或狂暴的能量模式。它更稳定，更内敛，更像是一种……低功耗状态下的基础脉冲，一种维持着最后生命火种不灭的、极其缓慢的心跳。
而且，在这极其微弱的脉冲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更复杂的东西——一些关于自身结构损伤程度的模糊信息碎片，一些对周围环境能量浓度的本能反馈，甚至……还有一些关于附近岩层结构和水流方向的、断断续续的、仿佛本能感知般的片段……
它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本能的方式，尝试自我修复和感知环境？
林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虽然微弱得可怜，但这无疑是一个希望的火星！
她尝试着将一丝温和的精神力，如同滋养幼苗的涓涓细流，注入那微弱的频率之中，试图与之同步，加强它。
过程极其艰难。她的精神力也近乎枯竭，每一次输出都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头痛。碎片的回应时断时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线路。
但渐渐地，那微弱的频率似乎真的稳定了一点点，传递出的环境信息也稍微清晰了少许。它指引的方向，似乎与那道狭窄的岩缝有关。
与此同时，地表之上。
江州城郊，秘密基地内。
气氛不同于往日的凝重，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振奋。
“能量信号稳定维持了百分之七的增幅！没有再回落！”一名技术人员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声音带着激动，“方舟的‘生命体征’确实增强了！”
秦屿站在观测窗前，望着下方巨大机库中那艘银白色星舰。它表面的光流似乎比之前活跃了一些，那低沉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嗡鸣声也更加清晰可闻。
“很好。”秦屿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紧抿的嘴角略微放松了一丝，“继续保持监测，任何微小波动都要记录分析。”
“是！”
他转身走向旁边的隔离监控室。屏幕上，dr.陈静坐在特制的拘束椅上，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落，遮住了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数小时前的监控回放显示，就在方舟能量信号显着提升的那一刻，他猛地抬起头，双眼翻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十几秒，发出了一连串含义不明的、嘶哑的音节，随后才恢复平静，变回现在这副沉默的样子。
“同一时间发生的异动……”秦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控制台，目光锐利，“他对那边的能量变化感知极其敏锐。加强警戒，最高级别。所有接触必须通过机器人，所有送入物品经过三重扫描。”
“明白，长官。”
另一边，张老师和吴薇几乎住在了临时整理出来的资料室里。桌上、地上铺满了各种资料：新出现的“守护者”们留下的符号临摹、古籍摘录、口述记录…
“这位老先生提供的星官符号，与唐代《开元占经》佚卷中的一幅辅图吻合，指向‘舆鬼’星宿与地脉流动的关联…”张老师戴着老花镜，手指颤抖地比对着两张泛黄的纸页。
吴薇则在电脑上构建着一张不断扩大的网络图，每个节点代表一位已联系上或疑似存在的守护者，旁边标注着他们的能力倾向或知识碎片。“看起来他们传承的知识侧重点各不相同，有的擅长星象推演，有的感知能量流动，有的则记载了更多关于‘守护之物’形态的传说…像拼图一样。”
她们的工作繁琐而艰巨，却是在为一股潜在的巨大力量绘制蓝图。
而在地下深处，林栀并不知道地面的进展。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掌心那微弱得几乎要再次消散的波动上。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一丝精神力的输送，如同呵护最脆弱的火苗。碎片的微弱频率时断时续地反馈着信息，指引着她对周围环境的认知。
它似乎对洞穴某处岩壁后的水流声反应更明显一些？对空气中某种极微量元素的浓度有反应？
这些信息破碎不堪，难以拼凑出完整的图景，但却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给了她一个方向，一个聚焦的点，让她暂时忘记了寒冷、饥饿和孤独。
她依循着那模糊的感知，再次摸索到那处渗水的地方，将碎片轻轻贴近湿润的岩壁。
一瞬间，碎片的微弱频率似乎真的增强了一丝，那暖意也略微明显了少许。
它……能从水或岩壁中汲取极微量的能量？
这个发现让林栀精神一振。虽然缓慢，但这意味着它有可能自我修复！
她靠着岩壁坐下，将碎片紧紧贴在那微湿的岩石上，全力维持着那丝精神连接，感受着那如同心跳般微弱、却顽强存在的波动。
地底是死寂的黑暗和寒冷。
地表是紧张的忙碌和希望的萌芽。
而她手中，那寂灭的余烬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得几乎忽略不计的星火。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耗尽力气体力，意识再次开始模糊之际，那碎片传递来的微弱频率中，似乎极其隐晦地夹杂了一丝极其短暂、异常熟悉的…温暖感？就像是被遥远的、同源的光芒轻轻拂过一下，转瞬即逝。
是错觉吗？还是……
林栀猛地抬起头，望向洞穴顶部那不知来源的微光裂隙，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地方，与她手中的碎片，与她，产生了刹那间的、超越距离的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