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大楼顶层，会长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走廊的喧嚣与窗外的风雪彻底隔绝。室内，暖气开得有些过高，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昂贵咖啡豆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精密仪器冷却液般的特殊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莫名感到压抑的暖意。
顾言站在门口，目光快速扫过这间他并不陌生的办公室。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整齐排列的档案柜，墙壁上悬挂的江州大学历史照片和荣誉证书，一切都维持着学生会最高权力中枢应有的、一丝不苟的庄重与秩序。但今天，这里的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
陆琛并没有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力的高背皮椅上。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的、一片混沌的校园景象。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校服，身姿挺拔依旧，但顾言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那看似放松的背影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凝重。
“把门锁上。”陆琛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甚至没有回头。
顾言眉头微蹙，但还是依言反手将门锁按下。咔哒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琛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学生会会长标志性的、无可挑剔的温和微笑，但那双看向顾言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仿佛冻结的湖面。
“顾社长，请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则走到桌后，姿态优雅地坐下，双手指尖相对，搁在光洁的桌面上。
顾言没有立刻坐下，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贯的、略显嚣张的不耐烦语气：“陆大会长，大周末的把我叫来，就为了那份废话连篇的通知草案？有事直说，我那边训练忙得很。”他试图用这种惯常的、刺头般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警惕和不安。
陆琛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眯起，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品。“训练？”他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平淡，却让顾言的心猛地一跳，“在平均延迟超过800毫秒、丢包率35%的网络环境下训练？顾社长和你的队员们，果然毅力非凡。”
顾言的脸色瞬间变了，插在口袋里的手猛地握紧。这种详细的网络数据，根本不是普通学生会长该知道，甚至该关心的！
“你监视我们？”他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关心。”陆琛纠正道，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距离感，“作为学生会会长，关心下属社团的运营困难，是我的职责所在。尤其是电竞社这样为学校赢得过荣誉的优秀社团，更不应该被一些……技术性的干扰所困扰，不是吗？”
“技术性干扰？”顾言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地逼视着陆琛，“陆大会长，大家都是明白人，就别绕圈子了。外面的‘保安’，服务器里的后门进程，还有这鬼一样的网络，你告诉我这是‘技术性干扰’？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面对顾言几乎咄咄逼人的质问，陆琛脸上的笑容终于缓缓收敛。他并没有被顾言的气势所压倒，反而微微后靠，用一种更加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回视着顾言。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顾言。”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失去了那份公式化的温和，透出一种真实的、沉重的疲惫，“我知道那些‘保安’不属于学校，我知道你们的服务器被植入了监控程序，我知道网络故障是人为的精准打击。我更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电竞社的独立网络节点就会被彻底‘净化’，或者……被征用为某种你不愿看到的用途。”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锤子，敲打在顾言的心上。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撑在桌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陆琛不仅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详细、如此深入！
“为什么？”顾言的声音沙哑，“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陆琛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小型咖啡机旁，慢条斯理地接了两杯黑咖啡，将其中一杯推到顾言面前。浓郁的苦涩香气弥漫开来。
“扮演一个……试图在风暴中保住一艘小船不至于立刻沉没的……蹩脚舵手。”陆琛端起自己的咖啡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深色的液体，“至于他们想干什么……很简单，他们想要绝对的控制。控制信息，控制网络，控制……每一个可能产生变量的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顾言身上：“而你，顾言，你和你的电竞社，因为那个全国大赛带来的独立高速网络节点和硬件资源，很不幸……或者说很幸运地，成为了一个他们无法忽视的‘变量’。”
顾言死死盯着他：“所以呢？你是来警告我乖乖听话，还是来替我‘保住’这艘破船？”
“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陆琛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一个……或许能夺回一些主动权，而不是坐以待毙的选择。”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言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意识到，真正的谈话此刻才开始。
“……什么选择？”他艰难地问道。
陆琛放下咖啡杯，走到办公桌的电脑前，操作了几下。墙壁上的一幅装饰画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隐藏的显示屏。屏幕上显示的，并非校园地图，而是一张极其复杂的、标注着无数红蓝色光点和线路的江州大学及周边区域地下管网与通讯光纤布局图！
顾言倒吸一口冷气！这种级别的详细图纸，绝不是一个学生会长能接触到的！
“他们的控制并非无懈可击。”陆琛的手指在几个闪烁的蓝色光点上划过，“为了覆盖整个区域，他们的监控网络存在一些资源调配的间隙和信号覆盖的薄弱区。尤其是在进行大规模数据吞吐或外部干扰增强时，这些间隙会出现极短的、规律性的窗口期。”
他的手指重点敲了敲几个位于电竞社地下光纤接入点附近的红色光点：“而这些窗口期，恰好与你们电竞社几条备用光纤链路的物理冗余端口活跃周期……存在部分重叠。”
顾言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陆琛的暗示！
“你是想……让我们利用这些窗口期，偷偷……恢复对外通讯？”这个想法太大胆，太疯狂了！这无异于在那些神秘“保安”的眼皮底下偷挖地道！
“不仅仅是恢复通讯。”陆琛的目光锐利如刀，“我需要你们在某个特定时间点，利用这些端口，制造一场……足够逼真的、看起来像是大规模网络攻击引发的局部网络风暴。”
“网络风暴？！”顾言失声，“那会彻底暴露我们！而且根本撑不了多久！”
“不需要太久。”陆琛的语气冰冷而绝对，“只需要……一百八十秒。制造一场足以触发他们核心安防系统一级警报的混乱，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的算力、他们的应急部队，牢牢吸引在电竞社这个区域。”
一百八十秒？用整个电竞社的未来，甚至所有人的安全去赌一百八十秒？为了什么？
“为你争取时间？”顾言死死盯着陆琛，“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琛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为了一个……或许能改变一切的机会。为了给某个正在尝试做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的人，创造一丝微不足道的……可能性。”
他的话语模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和决绝。
顾言的大脑飞速运转。风险太大了！一旦失败，电竞社将万劫不复，所有人都可能面临无法想象的后果。但如果不做……就像陆琛说的，只能坐以待毙，等待被“净化”或“征用”的命运。
那个神秘的匿名信息……陆琛此刻的提议……还有林栀的失踪……这一切碎片，似乎正在拼凑出一个模糊却极度危险的轮廓。
“我凭什么相信你？”顾言的声音干涩，“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利用我们，为你自己铺路？”
陆琛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苦涩和自嘲：“顾言，如果我有更好的选择，绝不会把赌注押在一个脾气暴躁的电竞社长和他那群可能随时掉链子的队员身上。这是绝望之下的险棋，成功率低得可怜。但……这是目前唯一能看到一点点微弱火光的路径。”
他走到顾言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隐藏在温和面具后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冰冷的决绝和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
“我不是在要求你相信我。我是在请求你……相信一次你自己，相信你和你团队的能力，相信你们不愿意被这样操控和吞噬的……那份不甘心。”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微不可闻：“林栀……她也在赌。赌上一切。”
林栀！这个名字如同最后的砝码，重重地压在了顾言摇摆不定的天平上。
顾言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队员们沮丧的脸，闪过服务器上那些刺眼的异常进程，闪过门口“保安”冰冷的眼神，最后定格在林栀那双总是睡不醒、却偶尔闪过锐光的眼眸上。
再睁眼时，他眼中的犹豫和挣扎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
“……时间点。”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陆琛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立刻被更深的凝重所覆盖。
“明天傍晚，十八时整。准时启动，持续一百八十秒，一秒不能多，一秒不能少。”他快速报出一串复杂的加密频道代码和验证密钥，“用这个频率和我保持单线联系。行动细节和触发脚本，我会在加密信道传输给你。记住，绝对保密，任何环节出错，我们都将万劫不复。”
顾言死死记下代码，用力点了点头。
“为了那一百八十秒……”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疯狂而决绝的光芒，“老子会把天捅个窟窿！”
陆琛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无声的协议，在冰冷的绝望与微弱的光亮之间，悄然达成。
暗流汹涌之下，一场注定惨烈的合作，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