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矿洞深处,滴水声规律地敲打着死寂,如同为某个早已被遗忘的亡灵敲响的丧钟。林栀背靠着粗糙、湿滑的岩壁,蜷缩在阴影最浓重的一角,试图将自己融入这片亘古的黑暗。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刀割般的凛冽。她强行压下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头涌上的腥甜味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微光牺牲前塞给她的强效兴奋剂和止痛针效果正在急速消退,如同潮水般反扑的,是更加汹涌的疲惫和遍布全身、无处不痛的伤势。
左臂在坠落中严重扭伤,肿胀不堪,每一次细微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后背的撞伤一片淤紫,与冰冷潮湿的岩壁接触时,如同被烙铁灼烧。更糟糕的是肋骨,可能不止骨裂,每一次深呼吸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刺痛,让她怀疑是否有断裂的骨头刺入了肺叶。
寒冷无孔不入。身上那套微光留下的深灰色作战服虽然具有一定温度调节功能,但在这种环境下,依旧难以抵挡地底深处渗入骨髓的阴寒。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手指和脚趾早已冻得麻木僵硬。
她艰难地抬起相对完好的右手,抹去额角不断渗出的、混合着血污和冰水的冷汗。战术平板屏幕碎裂严重,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光,电量指示早已进入红色警戒区。她不敢多用,只能短暂点亮,确认周围环境。
这里是一处早已废弃的深层矿洞岔口,废弃了不知多少年。腐朽的木质支撑柱东倒西歪,仿佛随时会坍塌。铁轨早已锈蚀断裂,翻倒的矿车如同巨兽的骸骨,半埋在淤泥和碎石中。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地下水腥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有机腐败气味。
孤独感如同这冰冷的黑暗,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微光最后推开她、用身体挡住爆炸冲击波的画面,如同梦魇般反复闪现。他塞给她护目镜时,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最后残留的一丝复杂情绪——是嘱托,是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未尽的歉意?
又一个因她而死的人。
霍华德……微光……
沉重的负罪感和一种冰冷的愤怒在她心底交织、翻腾,几乎要将她吞噬。但她不能。她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对得起那些牺牲。
她咬紧牙关,忍受着身体的抗议,试图集中精神。护目镜的界面在她视野边缘投射出微弱的光标和残存的扫描数据。微光最后设定的坐标依旧在闪烁,指向这片废弃矿区的更深处,那个被称为“望归塔”的气象观测站。距离并不算遥远,但以她现在的状态,这段路无异于天堑。
更危险的是,“清洗者”的搜捕并未停止。虽然地下矿道错综复杂,暂时甩掉了追兵,但她能隐约感知到,有不止一股微弱的、非自然的信号扫描脉冲,正如同幽灵般在矿区上层通道和地表区域反复掠过。他们正在编织一张更密的网。
她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处理伤口,需要能量……否则,她根本撑不到坐标地点。
休息了片刻,积蓄起一丝可怜的力气,林栀挣扎着站起身,扶着冰冷湿滑的岩壁,如同一个蹒跚的老人,向着矿洞更深处的黑暗挪动。振动匕首握在手中,幽蓝的能量微弱地闪烁着,既是武器,也是唯一的光源。
矿道向下延伸,越来越狭窄,地势也越来越崎岖。脚下的积水越来越深,冰冷刺骨,水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和淤泥,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仿佛野兽啃噬骨头般的磨牙声。
林栀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岩壁,匕首的光芒迅速熄灭。
声音来自前方一个稍微开阔的洞穴拐角。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
借着岩壁上某种发出微弱磷光的苔藓的光亮,她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三四只体型硕大、形态丑陋的生物正围着一具早已腐烂的、似乎是某种矿井驮兽的骸骨,疯狂地撕扯啃噬着上面残留的干枯筋膜!它们表皮苍白滑腻,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层层叠叠利齿的、巨大而丑陋的嘴,四肢粗短却带着锋利的爪子,尾巴如同恶心的肉鞭般甩动着。
矿区变异生物!而且是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掠食者!
林栀的心猛地一沉,缓缓向后退去,试图悄无声息地离开。
然而,就在她移动脚步的瞬间,脚下的一块松动的岩石被她踩得滑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声音极其微弱,但在死寂的矿洞中,却如同惊雷!
那几只变异生物啃噬的动作猛地一停!它们没有眼睛的头颅齐刷刷地转向林栀的方向,布满利齿的巨口开合着,发出嘶嘶的、带着威胁的喷气声!
被发现了!
林栀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
但她的速度因为伤势和虚弱大打折扣,而那群变异生物在短暂的愣神后,立刻发出兴奋的嘶叫声,四肢并用,如同白色的闪电般,迅猛无比地追了上来!它们显然将林栀视为了更新鲜、更易得的猎物!
嘶嘶声和沉重的爬行声迅速逼近,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
林栀拼命奔跑,但身后的声响越来越近!她甚至能闻到它们口中散发出的腐臭气息!
眼看就要被追上!
突然!
噗嗤!噗嗤!
两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从侧上方某个黑暗的裂隙中射出!
紧接着,冲在最前面的两只变异生物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嘶,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然后噗通倒地,四肢胡乱蹬踏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它们的头部,各插着一根细长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吹箭!
剩下的两只变异生物明显一愣,速度骤减,警惕地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林栀也趁机扑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
是谁?
她警惕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那是一个在高处、极其隐蔽的岩石裂隙,黑暗隆咚,什么也看不清。
那两只存活的变异生物徘徊了片刻,似乎对那精准而致命的攻击感到畏惧,最终朝着黑暗裂隙嘶吼了几声,不甘地掉头,拖拽着同伴的尸体,迅速消失在矿道深处。
矿洞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林栀粗重的喘息声和水滴声。
她等了足足一分钟,那个裂隙中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人现身。
救了她的人,似乎并不愿意露面。
林栀犹豫了一下,忍着伤痛,慢慢从岩石后走出来,朝着那个裂隙的方向,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谢谢。”
裂隙中依旧沉默。
就在林栀以为对方已经悄然离开时,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明显颤抖和怯懦的女声,从裂隙深处飘了出来:
“……你……你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甚至带着几分稚气。
林栀心中一动,没有离开,反而向前靠近了几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裂隙中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那个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哭腔和恐惧:“……别过来!求你了!快走!它们……它们还会回来的!更多的人会来!”
“更多的人?‘清洗者’?”林栀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裂隙中的女孩似乎被这个词吓到了,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随后是窸窣的、似乎想要后退躲藏的声音。
“别怕,”林栀停下脚步,放缓语速,“我不是‘清洗者’的人。我在被他们追杀。”
她试图表达自己的立场,获取对方的信任。
裂隙中的动静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试探:“……真的?你……你也惹怒了那些穿白衣服的恶魔?”
“是的。”林栀肯定地回答,“我的同伴……刚刚被他们害死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
或许是同病相怜的遭遇,或许是林栀声音中的真切悲痛,裂隙中的女孩似乎放松了一丝警惕。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瘦小的、裹着一件破烂不堪、明显过大旧帆布外套的身影,极其缓慢地从裂隙中爬了出来。
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脸色苍白,头发枯黄杂乱,脸上沾满了煤灰和泪痕,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警惕和一种长期饥饿导致的虚弱。她的手臂和腿上可以看到不少擦伤和淤青,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简陋的、用金属管和橡皮筋制成的吹箭筒。
她站在裂隙口,不敢完全靠近,怯生生地打量着林栀,目光尤其在林栀手中的振动匕首和身上的作战服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些害怕,但又带着一丝好奇。
“我叫小玖……”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蚋,“……你……你真的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我叫林栀。”林栀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柔和,她慢慢收起振动匕首,表示无害,“我不是。我正在想办法躲开他们。”
她注意到女孩瘦削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显然同样忍受着饥渴。“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听到“家人”两个字,小玖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用力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没了……都没了……爸爸……妈妈……哥哥……他们……他们为了保护‘秘密’……都被那些恶魔……杀死了……”
秘密?林栀的心猛地一跳。难道这个女孩和她守护的“秘密”,也与“清洗者”有关?
她还欲再问,但小玖似乎因为提及家人而情绪激动,身体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林栀看出她的虚弱,从战术口袋中拿出微光留下的最后一根高能量营养剂和一小瓶水,缓缓递过去。“吃点东西吧。”
小玖看着递过来的食物和水,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但依旧警惕地没有立刻接过。
“没有毒。”林栀自己先拧开水瓶喝了一小口,然后将营养剂掰开一半,自己吃了下去。
看到林栀的举动,小玖的戒备才稍稍放下。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剩下的半根营养剂和水瓶,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显然饿极了。
吃完东西,小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对林栀的信任也增加了几分。
“谢谢你……”她小声说道,犹豫了一下,指了指矿洞深处,“……我知道一些路,可以避开那些巡逻的机器和怪物……也许……可以帮你躲一躲……”
林栀看着眼前这个瘦弱、惊恐却依旧保有一丝善意的女孩,心中五味杂陈。在这片绝望的荒野地底,两个同样被追捕、失去至亲的孤独灵魂,意外地相遇了。
这或许是危机,也或许是……一丝微弱的机会。
“好。”林栀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小玖用力点了点头,擦去眼角的泪水,指向一条更加隐蔽、几乎被废弃矿渣堵塞的小道:“走这边……我知道一个地方,暂时很安全……”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只受伤的幼兽,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没入更深、更黑暗的矿道迷宫之中。
而她们身后,遥远的矿洞上层,“清洗者”的扫描脉冲,依旧不知疲倦地、冰冷地搜寻着猎物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