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风管道内，陆昭屏住呼吸。
无人机悬停在训练场上。
沈清的声音在加密耳机中响起：“声纹合成完毕，已上传至无人机播放列表。随时可以开始。”
“开始。”陆昭的声音压得很低。
第一个音节撕裂了训练场内的寂静。
那声音，与白袍医生别无二致，每一个音调、每一处停顿都完美复刻，却裹挟着截然相反的指令——“反击”。
起初，场内数百名“战士”组成的方阵只是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骚动。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一颗石子，涟漪从中心一圈圈荡开。
站在队首的一名战士猛地一颤，脖颈僵硬地转动，眼神中的空洞被一丝狂热的猩红取代。
他手中的突击步枪调转方向，不是对准假想敌，而是对准了站在队列旁手持电击棍的安保人员。
枪声是最好的催化剂。
砰！砰！
子弹撕开安保服，血花在灯光下绽放得触目惊心。
两名安保人员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惊呼，便仰面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根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引爆了早已埋藏在部分实验体体内的混乱。
“第二轮。”陆昭命令道，双眼死死锁定下方的变化。
合成的指令再次响起，这一次，效果更加显着。
又有七名战士脱离了队列，他们没有攻击同伴，而是像接到了新目标的猎犬，转身扑向训练场边缘那几台中枢服务器。
他们用枪托猛砸机柜，用身体冲撞操作台，金属外壳在暴力下扭曲变形，迸射出电火花。
控制室内，一直通过监控观察全局的“白袍医生”脸色终于变了。
他那张总是挂着温和假面的脸第一次显露出惊愕与暴怒。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设备故障，而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入侵。
“是谁？”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控制室低吼，随即猛地按下控制台上一个被红色保护罩盖住的按钮。
“启动紧急协议——执行归零程序。”
命令下达的瞬间，整个地下基地仿佛心脏被一只巨手攥住。
所有照明灯尽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暗红色警示灯。
它们在每一个角落闪烁，将墙壁、地面和每一个人的脸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刺耳的警报声取代了之前的指令，一种原始、单调的蜂鸣声开始在广播中循环播放，那声音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抵大脑深处。
陆昭通过通风口的栅格，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致命的细节。
那些原本保持着队列的、未被“反击”指令影响的战士，此刻却纷纷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们中的一些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耳后，那里，皮肤下的某个植入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滚烫，甚至透出淡淡的红光。
这是系统在强制重置！
就像格式化一台被病毒感染的电脑，基金会宁愿将这些昂贵的“产品”暂时清空，也不愿让他们落入他人之手。
一旦重置完成，他们将变回最初的“白板”状态，而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更可怕的是，这种强制重置对大脑的损伤是巨大的，甚至可能直接烧毁实验体的大脑。
“必须切断主电源！”陆昭脑中警铃大作，“在重置完成前，只有彻底断电才能中断这个程序！”
他立刻在通讯频道里下达指令：“小王，带两个人，从正面佯攻，吸引他们的火力。记住，制造混乱就行，不要恋战。我需要你们为我争取三分钟。”
“收到！”小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似乎夹杂着一丝压抑的喘息。
陆昭没有多想，从通风管道一跃而下，身体在阴影中如猎豹般穿行，直扑基地的配电室。
他身后，小王带着两名队员冲出藏身处，对着控制室的方向猛烈开火，枪声成功吸引了刚从另一侧通道赶来的安保小队的注意。
然而，就在陆昭即将拐入通往配电室的走廊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小王的身影突然一滞。
他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般迅猛果决，反而变得有些迟缓和蹒跚，仿佛陷入了泥潭。
“陆队……”小王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断断续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我……我好像听见……他们在叫我……”
陆昭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在闪烁的红光下，他清晰地看到，小王的耳后，一道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痕迹正在浮现。
那不是伤疤，而是一种皮下组织的异变，与他曾在“红眼计划”资料中见过的早期实验体特征一模一样。
三年前的“殉职交警案”！
陆昭的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当时，小王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协警，曾近距离接触过那些“失控”的嫌犯。
基金会为了掩盖真相，必然会对所有现场人员进行“处理”。
原来，他早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注射了稀释过的t - 7血清！
此刻，基金会的“归零程序”就像一个全频段的召唤信号，不仅在重置训练场的战士，也在唤醒每一个体内潜藏着t - 7病毒的“休眠者”。
时间不容许任何犹豫。
陆昭一个箭步冲回小王身边，就在小王眼神开始涣散，即将举枪对准自己队友的瞬间，陆昭用尽全力，一记手刀狠狠劈在他的后颈。
小王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陆昭顺势将他拖入旁边一个狭小的储物间，反手锁上门。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小王，眼神复杂，但立刻又被决绝所取代。
他没有时间悲伤或愤怒，现在，他必须一个人完成任务。
配电室沉重的门近在眼前。
陆昭一脚踹开，门内却并非他想象中的手动拉闸。
一个巨大的主电源闸刀被一个精密的机械结构牢牢锁死，旁边一个验证面板上，虹膜扫描仪和密码输入区正闪烁着幽光。
双重验证！
陆昭心中一沉。
他没有权限，更不可能知道密码。
强行破拆只会触发更高级别的警报，甚至可能是物理自毁程序。
绝望之际，他的目光扫过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微型笔记本电脑。
电脑上，还显示着他之前从沈清那里获取的“白塔准入协议”部分破解文档。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地翻阅着，在触摸板上飞速滑动。
一行被标记为“极密”的注释跳入他的眼帘：“G - 7级别物理锁紧急解锁协议：权限持有者‘灰女士’（灰女士），验证方式：声波指令+心跳共振频率匹配。”
灰女士？心跳共振？
陆昭猛然一震，一个被深埋在记忆中的细节轰然炸开。
老陈，那个代号“守门人”的昔日战友，他心脏的跳动节奏，在他最后一次清醒的对话中，陆昭曾无意中用仪器捕捉到，那段节奏，分明是“GRAY”这个词的摩斯电码！
灰女士（灰女士）……GRAY！
这不是巧合！
这是老陈在意识被剥夺前，用自己生命最后的节拍，留下的线索！
“灰女士”并非特指某个人，而是一个由心跳频率构成的生物密钥！
陆昭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迅速将随身携带的生物信号传感器连接到笔记本上，调出之前存储的老陈的心跳波形图，将其转换为特定的音频频率。
同时，他在电脑上输入“Gray Lady”这个词，利用声纹软件，以一种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合成了声波指令。
“开始验证。”陆昭将笔记本的扬声器对准验证面板的收音孔，按下了播放键。
“灰女士。” 机械的女声响起。
紧接着，一段沉稳而富有特殊节律的“心跳声”通过扬声器播放出来，那声音在空旷的配电室里回荡，仿佛一个逝去的灵魂在低语。
一秒。
两秒。
验证面板上的红灯疯狂闪烁。
三秒后，一声清脆的“滴”声响起，面板上的文字瞬间变为绿色。
“G - 7权限验证通过。机械锁已解除。”
咔嚓！
锁死主闸的机械臂应声弹开。
陆昭不再有丝毫迟疑，他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巨大的绝缘拉杆，猛地向下一拉！
滋啦——
一阵巨大的电流切断声后，整个世界陷入了死寂和黑暗。
闪烁的红灯、刺耳的警报、服务器的嗡鸣……所有声音和光亮都在一瞬间被吞噬。
只有几盏备用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成功了。
陆昭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从训练场的方向传来。
那是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声音！
陆昭心中警兆大起，他扶着墙壁，踉跄着退到配电室门口向外望去。
只见训练场那扇厚重的隔离门上，出现了一个恐怖的人形凹陷，门板正中的观察窗玻璃已经碎裂。
下一秒，整扇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内部撞飞，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砸在对面的墙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他身上还残留着被挣断的合金束缚带，双目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野兽般的赤红色。
他的肌肉虬结，青筋遍布，每一步都让地面发出轻微的颤抖。
是“守门人”！
他挣脱了束缚！
断电虽然中止了“归零程序”，却也让控制他的电子镣铐失效了。
而此刻，失去了系统压制的他，似乎比之前更加狂暴。
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毫无疑问地锁定了陆昭——这个切断了他“食粮”的入侵者。
他低吼一声，四肢着地，像一头捕食的巨兽，朝着陆昭藏身之处猛扑过来！
陆昭背后是配电室，无路可退。
他手中没有重武器，面对这样一个生物兵器，任何反抗都显得苍白无力。
千钧一发之际，陆昭没有选择逃跑或反击。
他抓起身旁一个因断电而失灵的扩音器，尽管无法发出声音，但他还是将它举到了嘴边，仿佛这是一个最后的仪式。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闪过父亲遗留的调查笔记中，关于老陈潜意识访谈的记录。
他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遥远回忆的语调，缓缓说道：“老陈，你还记得静语茶馆的雨声吗？”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咒语。
狂奔中的“守门人”身形猛然一滞，他离陆昭仅有不到三米，扬起的利爪甚至能让陆昭感受到凌厉的风。
但他停住了，那双狂暴的红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迷茫。
他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不再是野兽的咆哮，而更像是一种极度痛苦的呻吟。
他被唤醒了某种深藏在兽性之下的、属于“陈建国”的残存意识。
陆昭死死盯着他，声音放得更轻，更沉，像是在催眠，也像是在救赎：“你不是怪物，你是被偷走名字的人。”
“守门人”高大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他缓缓直起身，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
就在这时，远处控制室的方向，一块巨大的主屏幕突然重新亮起——那是沈清成功接管了备用电源，并获得了部分系统权限。
屏幕上，一张世界地图缓缓展开，上面标注着数十个闪烁的红点，如同一片致命的瘟疫。
其中一个红点，正位于他们所在的城市，本市郊外那家废弃的中心医院。
“陆昭！”沈清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我黑进了他们的根服务器！我们找到‘白塔’在中国的神经中枢了！”
陆昭的目光被地图牢牢吸引。
而他面前，那个刚刚从狂暴中挣脱出来的“守门人”，缓缓地，抬起了他那只布满伤痕的手。
他的手指，越过陆昭的肩膀，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指向了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他没有指向本地的红点，而是指向了遥远的东南亚。
沈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困惑和震惊：“地图上……网络数据的上行链路……所有加密数据流的最终节点……不在中国。陆昭，你看，它指向了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