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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说有事出去,八成是棋局不利找台阶下。
临走时手里确实拎着酒壶。雨隆,我们明天去看望阿达他们吧?
行啊,明早吃完饭就动身。
赵玉梅已经生产了,何雨隆和阿诗玛商量好明天带着承启、承玉去乡下。
两个孩子总问什么时候去看外公,对他们来说乡下可比城里有趣多了。雨隆,孩子们又跑哪儿去了?
出去玩了。
整天就知道疯跑。
别担心小九,不会有事的。
两个孩子的社交能力惊人。
虽然表兄妹们都在忙工作学习没人陪玩,他俩很快就和附近的孩子打成一片,整天跟着疯跑。爸爸妈妈,我们回来啦!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脏兮兮地跑进门。怎么弄这么脏?衣服都破了!
嘿嘿......
还有脸笑?这是怎么回事?
被树枝勾住,一跑就扯破了。
爸爸妈妈,给!
承玉从兜里掏出两个橘子。橘子哪来的?
一个爷爷给的。
原来有个老人在菜园摘橘子时送给他们。
承启的半路就吃掉了,承玉却记得带回来。还是承玉懂事,知道给爸妈留好吃的。
嘻嘻,我本来也想带给你们的,可是路上实在太渴了......
去去去,一身泥都蹭我身上了。
何雨隆拎过儿子拍打泥土,又打来热水给两个孩子擦洗。承启、承玉回来啦?
夜色渐沉,赵玉梅和小文武已然进入梦乡。
大姐踩着猫步轻轻推开房门。大姑。
肚子空了吧?大姑给你们张罗吃食去。
是有点儿饿。
在外头疯跑整个下午,胃里早该唱空城计了。
要不是饥肠辘辘,哪会这么早就打道回府。饿坏了吧?大姑这就去给你们弄好吃的。
大姐您歇着,忙活一整天了。何雨隆瞥了眼座钟,时针将将指向五点半,等姐夫们下班回来,咱们下馆子去,今儿个我和小九做东。
明日便要带着承启、承玉赴黑石磨镇探亲,临行前该当摆桌宴席。
待马文武满月之时,再来春城相聚。
【饭桌上,阿诗玛夹了筷青菜:阿梦,理工学院那个书呆子还缠着你么?
上回听说厂里有个技术员对阿梦死缠烂打,李安国带着表兄弟们教训过那人。后来又找过我两回。阿梦低头扒着饭粒。还没完没了?李安国地撂下筷子,明儿非得让他见识见识......
安国!何雨隆眼色一沉。小姨父您放心,我有分寸。李安国嘴上应着,眼底却闪着寒光。
若那厮再不识相,定叫他悔不当初。都动筷子。何雨隆举杯与两位连襟相碰,转头问道:阿山、阿梦,可要捎话给你们父母?
劳烦小姨父稍信,我这就去写信。
行,信写好了就给我,我帮你们带回去。
但阿达阿妈没念过书,不识字怎么办?
放心吧,到时候我读给他们听。
谢谢小姨父。
晚饭后回到家,阿山和阿梦很快写好信,交给了何雨隆。
次日清晨,李安国开车送何雨隆、阿诗玛及两个孩子到车站。小姨父,小姨,替我向外公和舅舅们问好,有空我一定去看他们。
好,安国,回吧。
小姨父,这两瓶酒麻烦带给外公。
茅台啊,安国,有孝心。
一瓶是小亮表哥的,一瓶是我的。
现在我有工作了,孝敬外公应该的。
李安国是厂里司机,工资比父亲还高。
昨晚路过副食店,看到茅台便买了两瓶,花了他十六块钱。
可惜钱票不够,不然真想给每位舅舅和三姨父都带一瓶。你还有运输任务,快回吧。
小姨父,小姨,那我走了。
承启,承玉,表哥走啦。
安国表哥再见!
开车当心。
知道。
李安国发动车子离开。
厂里还有送货任务,耽误了又得挨师傅骂。雨隆,早上小亮不是也拿了两瓶酒让你带给阿达吗?阿诗玛笑道。
早餐时,马明亮确实给了两瓶茅台,说是替李安国捎给外公的。这哥俩怕是没通气。
两人都不约而同为对方备了酒,这份心意难得。
何雨隆将酒收进包裹,里面还有带给老丈人和舅哥们七坛虎骨药酒,以及马明亮托付的两瓶茅台。宁洱县的车马上发车了!
小九,上车了。
承启,承玉,别乱跑,快上来。
爸爸,妈妈,等等我们!
车子在山路上颠簸前行,何雨隆与阿诗玛带着两个孩子挤在车厢里。
承启的小脑袋随着车身摇晃,承玉安静地靠在母亲怀中。
第三次爆胎发生时,夕阳已经沉入山脊。
司机叼着烟卷钻到车底,扳手敲击金属的声音在寂静的盘山道上格外清脆。
阿诗玛摸出干粮分给孩子们,何雨隆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宁洱县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到了到了!承启突然蹦起来,鼻子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呵出白雾。
街边小贩正收拾着最后几束山茶花,招待所褪色的红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摆动。
次日拂晓,装满山货的班车继续向深山进发。
承玉数着窗外掠过的芭蕉树,何雨隆的酒坛子在座位底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正午的太阳晒得车顶铁皮发烫时,熟悉的石板路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老屋前的晒谷场上,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老爷子眯着眼数稻穗,突然听见院门一声。阿爹!快看谁来了!五嫂的围裙擦着手跑出来,晾衣绳上惊起几只麻雀。
两个小小身影炮弹般冲进院子,惊得廊下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躲进竹筐。
老爷子烟杆掉在青石板上,胡须被晨露沾湿也顾不得擦。
他蹲下身展开双臂,两个孩子带着远方的风尘扑进怀里,衣襟上还沾着北平城的槐花香。好孩子,外公也想念你们。
老人慈爱地抚摸着承启和承玉的头发。
时隔两月,两个孩子的个头又窜高了些。承启,承玉,不是说了别跑这么快吗?五哥,五嫂,这份惊喜可还满意?
何雨隆与阿诗玛提着行李走进院子,两个孩子在寨口就撒欢奔跑,他们也不着急追赶,一路与乡亲们寒暄着抽了支烟。雨隆,小九,玉梅是不是已经生了?
是个结实的男娃娃。
太好了!
听闻外孙媳妇平安诞下男婴,老人家连连称好。阿达,这是小亮和安国特意给您捎来的茅台。
孩子们有这份心,真好。
老爷子满心欢喜地接过外孙们孝敬的美酒。阿达,这次还给您带了虎骨药酒。
虎骨药酒!太好了!
上回饮用的药酒效果显着,不仅治愈了多年顽疾,如今六十多岁的他肩挑百斤重担也毫不费力,甚至强过不少年轻劳力。
这次何雨隆竟带来整整一大坛。五哥,这份是给你们的。
我也有份?
总共带了九坛,人人有份。
辛苦你了。
五哥感动地轻捶妹夫肩膀,千里迢迢搬运这么多酒坛着实不易。
这小妹婿确实难能可贵。阿达,五哥,五嫂,我先去大哥家送信,阿山他们捎了家书来。
我陪你去。
何雨隆拎着包裹与阿诗玛前往大哥家。
承启和承玉早已跟着赤尔去找寨里小伙伴们玩耍了。大哥,大嫂。
雨隆,小九,快进屋坐!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不久。
你们歇着,我去准备饭菜。
“嫂子,不用张罗了,我们在阿达那儿吃过了。”
“承启和承玉呢?没一块儿来?”
“来了,跑出去玩了。”
地里的活儿已经忙完,眼下正是农闲时节。
何雨隆和阿诗玛到的时候,大哥大嫂都在家。大哥,给你带了虎骨药酒。”
何雨隆将酒递给大哥。雨隆,大老远从帝都过来,太折腾了吧。”
大哥知道这药酒的珍贵,但想到何雨隆一路奔波,先乘飞机,再转汽车,还得走两个多小时山路,实在不容易。大哥,你也晓得,我这把力气扛这点东西不算啥。”
何雨隆笑着掏出信,“大哥,嫂子,这是阿山写给你们的信。”
“阿山这小子还来信了?”
“雨隆,我们认不得几个字,你给念念吧。”
大哥大嫂没上过几天学,识字有限。
从前阿山寄信回来,都是找老八念给他们听——老八读过小学,比几个哥哥姐姐强些。大哥,嫂子,阿山在春城过得挺好,有大姐二姐照应着,你们别担心。”
“这小子,比他阿达强多了。”
听完信,大哥大嫂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儿子老实本分,每月都往家里寄钱,供弟弟妹妹读书。
如今他在春城的工厂当工人,二儿子在镇上读高中,女儿在镇上念初中。
家里的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能有这样的光景,多亏了妹夫何雨隆。
要不是他,三个孩子早跟着他们下地挣工分了,将来也不过是重复父辈的生活,在寨子里娶妻生子,循环往复。
在大哥家待了一阵,何雨隆和阿诗玛又去了二哥家,接着是三哥、四哥家。
离开四哥家后,两人去了对面寨子的三姐家吃晚饭,才回到五哥家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