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山的秋霜染白了银穗草的绒尖,八岁的林星回握着落月剑的手已稳了许多。
青石板上,他踩着道长教的 “踏雪步” 转圈,剑光扫过草叶,霜粒簌簌落在剑穗的星图绣纹上。
“沉肩,坠肘,剑走轻灵!”
清虚子的拂尘敲在他手腕上。
“你这哪里是道家剑法,分明是市井泼皮的乱挥!”
星回撅着嘴收剑,草屑沾在鼻尖也不顾:
“道爷这是急着练厉害招式,好杀东厂的坏蛋!”
他攥紧剑柄,指节泛白。
“上次跑掉的那个,肯定还会来害我们!”
“无量你个天尊,等道爷剑法大成,把他们全砍了!”
话音未落,院门外突然传来哭喊声,一个山民跌跌撞撞闯进来,裤脚全是泥。
“道长救命啊!”
“东厂的人抓了我家娃,说要找什么观里的娃娃换!”
清虚子的拂尘骤然绷紧,了尘大师已提着竹杖走出禅房,佛珠在掌心转得飞快:
“莫慌,慢慢说。”
山民喘着气指方向:
“就在后山隘口,带头的是个独眼龙,腰里挂着......挂着带血的银锁,说是林家的东西!”
星回的脸 “唰” 地白了,落月剑 “哐当” 撞在石阶上:
“那是我娘给我打的长命锁!”
“道爷去救他!”
他拔腿就往门外冲,却被了尘一把拉住。
“施主稍安勿躁。”
老和尚的声音沉静如潭。
“东厂惯用诱饵之计,贸然前去必中埋伏。”
“可他抓了娃!”
星回急得跺脚,玉坠在胸前晃悠。
“我娘说见死不救会遭报应!”
清虚子已取来短剑,拂尘往肩上一搭:
“星回随我走,了尘师兄断后。”
“记住,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拔剑。”
后山隘口的老松树下。
五个黑衣人围着个哭哭啼啼的孩童,独眼龙把玩着银锁,锁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见清虚子带着星回出现,他咧嘴狞笑:
“果然钓出了小崽子,把他绑了,饶你们不死!”
星回刚要拔剑,被清虚子按住肩。
道长足尖点地跃起,拂尘银丝如瀑布般罩向独眼龙,“流云拂尘功” 使得行云流水,银丝缠上锁链的瞬间猛力一扯,银锁 “啪” 地落在地上。
“找死!”
独眼龙抽出腰间鬼头刀,刀风裹挟着寒气劈来。
星回趁机扑向孩童,却被两名黑衣人拦住。
他想起道长教的 “浑圆桩”,双脚生根般钉在原地,待对方拳头袭来时,突然侧身卸力,手肘狠狠撞在对方肋下。
这是他偷偷从清虚子的招式里悟来的巧劲。
“小崽子倒有几分能耐!”
另一名黑衣人举刀砍来,刀刃擦着星回的发梢掠过。
他抱着孩童就地一滚,落月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剑光下意识扫向对方脚踝,竟划开一道血口。
“星回!”
清虚子的喝声传来。
他正被独眼龙的鬼头刀逼得连连后退,道人衣袖被刀风划破,渗出血迹。
独眼龙见状愈发凶狠,刀势陡然加快,直取清虚子心口。
就在这时,竹杖破空而来,精准点在鬼头刀的刀脊上。
了尘大师不知何时赶到,灰布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老秃驴少废话!”
独眼龙反手一刀劈向老和尚,却见竹杖突然缠上刀身,了尘手腕轻旋,鬼头刀竟脱手飞出,插进旁边的树桩里。
黑衣人见状四散要逃,星回突然举剑追上去:
“别跑!道爷要替我爹娘报仇!”
“不可!”
了尘厉声喝止,竹杖一伸拦住他的去路。
星回收势不及,剑刃擦着竹杖划过,火星溅在银穗草上。
他急得眼眶发红:
“他们是东厂的人!是害我家的凶手!”
独眼龙趁机掷出一枚毒镖,直奔星回后心。
清虚子飞身挡在他身前,毒镖 “噗” 地插进道长的左肩,蓝汪汪的毒液立刻渗出来。
“道长!”
星回惊叫着扑过去,落月剑 “当啷” 落地。
待收拾完黑衣人,回观时已是暮色四合。
了尘正在给清虚子处理伤口,银穗草捣成的药泥敷在伤处,泛着淡淡的清香。
星回蹲在一旁,手指抠着青石板缝,眼眶通红:
“都怪道爷,要是道爷剑法再厉害点,道长就不会受伤了。”
“这不怪你。”
清虚子忍着痛轻笑。
“是你太心急了。”
“可他们是坏人啊!”
星回猛地站起来。
“我娘和爹都被他们害死了,道爷要杀了所有东厂的人!”
他抓起落月剑,剑穗扫过案上的《贤愚经》,书页簌簌作响。
了尘大师放下药碗,佛珠在掌心缓缓转动:
“施主可知‘因果’二字?”
他指着院角的银穗草。
“春种为因,秋收为果;浇水为缘,枯荣为报。”
“这草从不会乱生,也不会乱枯,正如人世间的恩怨。”
星回皱着眉摇头:
“道爷听不懂,我只知道要报仇。”
老和尚取过《贤愚经》,翻到 “微妙比丘尼品”,声音轻得像晚风:
“从前有个女子,前世因嫉妒杀死小妾的孩子,今世接连丧夫丧子,两次被活埋,这便是恶因得恶报。但她后来潜心修行,终得善果。”
他顿了顿,指尖点在书页上。
“你爹娘是善人,却遭横祸,这不是他们的恶因,而是曹瑾仁的恶业。”
“那些小喽啰,不过是被驱使的棋子,杀了他们,只会结下新的恶缘。”
“可他们也害过人!”
星回攥紧玉坠,玉坠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
“冤有头,债有主。”
了尘的目光落在落月剑的剑穗上。
“剑穗里的星图密码,藏的是你爹娘留下的真相,而非杀人的名录。”
“若你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与东厂的刽子手有何区别?”
清虚子接过话头,从袖中取出那枚银锁:
“这锁是你娘的陪嫁,背面刻着‘关氏’二字。独眼龙连你娘的姓氏都不知道,可见只是奉命行事。”
“所以真正的仇人,是那个下令灭门的曹瑾仁,是那些藏在暗处的主使。”
星回的手指抚过银锁上的刻痕,突然想起三岁时,母亲抱着他在灯下摩挲这把锁的模样,鼻尖一酸:
“那道爷要去找真相吗?”
“先学本事,再寻真相。”
了尘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取出个布包,里面是蜜饯。
“就像练吐纳要先静心,报仇也要先明理。”
“否则杀错一人,便是添一分罪孽;寻得真相,才是对爹娘最好的告慰。”
孩子接过蜜饯,塞进嘴里,甜意却没驱散心头的涩味。
他低头看着落月剑,剑穗上的银珠在暮色中闪着微光,那些重新编织的绳结,仿佛突然有了意义。
“道爷知道了。”
他轻声说。
“不杀错人,只找真凶!”
“无量你个天尊......”
尾音带着哽咽,却比以往多了几分郑重。
入夜后,寒风吹起院中的银穗草,沙沙作响。
星回抱着布老虎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银锁和玉坠,两样东西贴在一起,都是母亲留下的温度。
他想起了尘大师说的 “善因善果”,想起母亲以前总给乞丐施粥,想起父亲教他写 “仁” 字时的模样。
“娘,道爷不会乱杀人的。”
他对着月亮轻声说。
“道爷会找到真相,给你和爹报仇。”
月光照在他脸上,泪痕未干,却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丹房里,清虚子正与了尘说话。
道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望着窗外的身影笑了:
“师兄这一课,比我教他十招剑法都管用。”
了尘转动佛珠,目光悠远:
“他心里的种子,总要慢慢发芽。只是这真相之路,怕是比练剑更难。”
他看向案上的《贤愚经》,书页被风吹得翻到 “自鞭其尸” 的故事。
“只愿他日后莫要像故事里的人,为前世的恶业悔恨。”
寒露渐重,星回把银锁和玉坠塞进怀里,紧紧抱住布老虎。
落月剑靠在他身边,剑穗的流苏垂落在银穗草丛里,仿佛在与草叶低语。
他不知道真相藏在何处,也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凶险,但他记住了了尘大师的话。
报仇要先明理,寻真相而非盲杀。
夜色渐深。
雾隐山的风带着凉意。
却吹不散孩子心头刚种下的种子。
他缩了缩脖子,往屋里走去。
怀里的玉坠和银锁,暖得像母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