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已然蒙蒙亮，阳光穿过万水千山来到西边这片荒芜之地，撒下一地的碎金。
苦楝望着昏迷的洛明微，看着他那遍体鳞伤的身体，内心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怜惜与刺痛。
“少司命大人，今日恩德，苦楝永世不忘……您的脸……”苦楝单膝跪地，拱手抬眸说道。
“无碍。”少司命回得冷清，转身便准备离开。
“大人稍等！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了……”
苦楝察觉到少司命手头的动作，于是连忙喊停她。
少司命明显滞了滞，但很快便取出一枚玉符，扔在空中，开始施法，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却让苦楝感到了她的重重心事。
“大人！您与另一位大人不同，一定有办法救救这西境的灾民吧！同样是大央的子民……监天司不能坐视不管啊！”苦楝焦急地喊道，声音带有些许嘶哑。
少司命微微偏头，露出那半边白皙的脸，眼线宛如绵延的雪峰，令人如痴如醉。
“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你没有一刻处于安全中，信任的人也可能会给你两肋插刀……”
说完，少司命便化作星辉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
天光渐亮，碎金般的阳光洒落在荒芜的西境土地上，却驱不散苦楝心头的沉重。他望着昏迷的洛明微，那遍体鳞伤的模样让他心如刀割。少司命离去前的话语犹在耳畔，带着冰冷的警示，但他此刻无暇自顾，救人才是第一要务吧……
苦楝望着那荧荧星光，眼眸忽然变得呆滞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布满血污的双手，像是在看一个废弃品一样……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若每一世都是如此，上古那三大神造我出来，简直是一种折磨而非拯救，若我的能力一阶比一阶逆天，会不会达到毁天灭地的程度呢？若是会，当劳资心态炸裂之时，便是世界毁灭之日……轮回？它能经得起多少次的毁灭呢？大司命大人，你又能经得起多少次毁灭呢？
苦楝已经大概料到自己前世是如何失败的了，就像现在这样，在茫然中不断否定世界，在差点失去挚友中不断痛恨自我，最终达成一种极端的情绪，要么自己死世界跟着陪葬，要么自己随着世界一起灭亡……
呵呵……也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有没有想过这些。
想到这里，苦楝堪堪笑了几下，露出一副苦涩的神情。
“砰！”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苦楝猛地回望过去，发现是靠在树上的洛明微倒下了，他心里一揪，抛开一切杂念，赶紧将洛明微扶起，望着他那阴柔的脸庞，苦楝眉眼间满是关切与担忧。
“刺啦！”
苦楝用地上的树枝划破自己的手腕，掐住小臂，用力挤出一点精血来，瞬间感觉头晕目眩，然而他强忍着恶心与眩晕，将那滴泛着金光的血液滴入了洛明微的口中。
不愧是神的血液，见效果然很快，洛明微的面色很快恢复正常。
苦楝发现有道金光顺着洛明微的喉口滑落至胸口，似乎在治愈着其中的内伤。
不行，精血从内到外开始治愈，若是不及时处理这浑身的外伤，恐怕会有伤口感染之风险……
想到这里，苦楝面色变得更加沉重了，此时他没有外敷的药膏，根本就处理不了……
就在苦楝一筹莫展之际，远处忽然出现好几道人影，踏着沙地，发出沙沙的响声。
苦楝眯眼望去——衣衫褴褛，布衣布鞋，灰头土脸……是附近的村民？
“？”
随着村民的逐渐靠近，苦楝发现他们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好像是草药？
苦楝清晰地闻到了多种药草的清香，虽然大多数都是无用的，但好在也有少许几株能用。
那群村民看见苦楝好似也挺兴奋，脚步都加快了，为首的那个看上去十分年迈的老人一瘸一拐的，走的不比身旁年轻妇女走得慢。
“仙人仙人！可算找着你了……”
听到那老人的呼声，苦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之前泯江镇上的村民啊。
苦楝见状，连忙起身，挤出一点笑容，上前迎接。
“各位乡亲，怎么了？那贪官放粮可有降价？”
为首的那个老人笑眯眯道：“仙人啊，您大恩大德，泯江镇没齿难忘啊！何大人免费给父老乡亲们发粮，大家伙有救了，他们活了！”
苦楝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也好了起来，没想到那所谓的何大人还蛮懂事的……但此时不是细问的时候，他这里还有一个重伤伤员呢……
“诸位，你们这是出来卖草药吗？可否卖几株给在下，在下这有个朋友受伤了，急需用药！”
苦楝侧过身子，示意那群村民看向洛明微。
但那老人接下来的话却让苦楝有些意外。
“仙人有所不知，俺们就是来给您送草药的！先前得到另一个仙人指点，说您在此处等药，得到那位仙人的帮助后，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仙人，俺们可还及时？”
苦楝闻言，眼眸中泛起一丝疑惑：另一个仙人？还知道我在此处？少司命大人！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那在下便不客气了……”
“仙人随便拿去便是！”老人呵呵呵地笑道，“仙人下的及时雨，咱们可得好好利用一番，咱们现在就要回去照料一下田地，便先告辞了！”
说完，那些村民们放下竹篮，一齐朝苦楝鞠了一躬，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苦楝也不知为何，面前蓦然浮现出少司命的身影，她帮了自己太多次了，冷淡只是她的表象而已……
晃了晃脑袋，将面前的艳影挥去，随后捻起竹篮中的几株药草，快步来到洛明微跟前，将他轻轻扶起，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洛明微的脸庞，咬着下唇，似乎在揣度着什么。
罢了罢了，害羞个啥，反正都是男的，又不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先把草药处理了吧……
苦楝随便抓起一块锥石，在洛明微的儒衫上扯出一条布料，平铺在地上，然后将草药放置在上，拿起锥石就是一顿捣鼓，一边捣一边收拢布料，被血浸红的布料慢慢被草药渗出的绿色汁液染成一种深红色，苦楝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药团放在一边，他得趁还有些许水分时将洛明微衣裳给脱去。
不再犹豫了，苦楝捏住洛明微的腰带，轻轻一拉，整个儒生瞬间松散起来，苦楝皱着眉头，看着层层叠叠的儒衫，心里暗骂一声“真麻烦”，随后便伸手抓住了最外层的那衣领，往下一脱，又褪去了一层衣裳。
有了第一次后，苦楝脱第二件的时候就熟练顺畅得多了，只是一股莫名的疑惑感油然而生：难道儒生也像武僧那样练胸肌的吗？
就在刚刚，他可是见过来抓他的武僧那袒胸露乳的模样，足够震撼的肌肉，全身充满一种不可质疑的力量感。
苦楝也不知为何，在准备褪去最后一件里衣之时，一股幽幽香气扑面而来，这让他愣神了一下，心中不知何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内心极力抗拒这个揣测，但事实与直觉都在告诉他，他猜得没错……
也罢也罢，救人要紧！
苦楝没有着急，先是绕着洛明微走了一圈，发现其背部的伤口更多，于是便来到他的身后，很熟练地将最后一件里衣脱去。
然而，当最后一件贴身的里衣被褪下，露出光滑背脊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时，苦楝的目光猛地一凝！
在那纤细却线条紧实的背肌之上，紧贴着肌肤的，并非寻常男子的肤质，而是一层质地细密、紧紧缠绕的白色细布！
嗯？怎么还有一件？
苦楝纳闷了，快速眨巴眨巴眼睛，大脑飞速运转。
也好……天凉了，最后一件衣服保保暖也好……正好遮住的地方没有什么大又深的伤口。
苦楝拿起周边的药团，开始为洛明微上药。
“嗯哼……”
洛明微居然发出一声呻吟，声音有些迷糊，让人更加分不清雌雄界限了…
苦楝内心肯定是咯噔了一下，也不知为何，他不希望洛明微现在醒过来，若是醒来了，他有预感，自己处境会很不妙。
好在，洛明微醒来的臆想没有发生，只是他好像更加疲软了一些，让苦楝不得不用手扶住他的肩膀。
嗯？儒生都这么细皮嫩肉的吗？怎么如此滑腻？
这是苦楝的第二次疑惑，心脏也不知何时猛地加速，作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稳住。
好了！现在该轮到前面了……
来到洛明微身前，苦楝瞳孔猛地收缩一下，揉了揉眼睛，却不再敢往洛明微身上看去……
他的手瞬间僵在半空，大脑“嗡”的一声，之前所有细微的、被他不经意忽略的疑点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那过于清秀阴柔的眉眼轮廓，那偶尔流露出的、与“洛公子”身份不符的细微神态，那挣扎时异常柔韧的身段，那幽幽的、绝非男子应有的体香，还有此刻这显而易见的——裹胸布！
洛明微……是女子？！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得他心神剧震，一时竟不知所措。他呆呆地看着那层染了血污的细布，以及其下依稀可辨的、被强行束缚的柔和曲线，只觉得脸颊莫名发烫，心脏擂鼓般狂跳起来。
蛮族长大的他，并非不懂男女之别，只是从未如此刻这般近距离、毫无防备地直面一个女子的……秘密。
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他相识已久、也算出生入死、甚至心生钦佩的“洛兄”！
“呃……”洛明微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极轻的痛苦呻吟，眉头紧蹙，似乎因背后的凉意和伤痛而不适。
这声呻吟惊醒了恍惚中的苦楝。他猛地回神，暗骂自己一声混账。此刻岂是纠结性别之时？救人要紧！
苦楝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洛明微扶得略微侧身。他的目光尽量避开那被细布紧紧缠绕的胸口，专注于她肩胛、手臂上的伤痕。
然而，近距离之下，女子特有的清幽体香混合着血腥与药草味钻入鼻息，以及那即便被束缚也难掩的、与男子截然不同的生理特征，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洛家那位才华横溢、能与兄长比肩、甚至被寄予厚望的“三公子”，实则是位女儿身！
苦楝的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无数疑问。为何要女扮男装？洛家知道吗？冠武血脉……女子之身竟也能承载并修炼得如此强大？她这些年是如何在世人目光下隐藏身份，又是承受了何等压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与敬佩之情，悄然取代了最初的震惊与尴尬。他看着洛明微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轮廓的侧脸，想到她平日里的聪慧、坚韧以及在佛国遭受的折磨，心中那股刺痛感愈发强烈。
他不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手法处理完前面的伤口，然后迅速将自己的外袍脱下，仔细地盖在洛明微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守护住这个惊人的秘密，以及这份突如其来的、截然不同的牵挂。
做完这一切，苦楝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比打了一场硬仗还累。他坐在一旁，守着她，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被袍服遮盖的身影上，心境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此同时，监天司星穹顶。
少司命云昭月的身影悄然浮现。玄铁覆面隔绝了大部分表情，唯有那双露出的眼眸，比以往更加冰寒冷冽。
大司命依旧坐在蒲团上，仿佛从未移动过。星轨仪在他面前缓缓运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