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上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一块浸透了血与火的脏抹布,紧紧压在城市的天灵盖上。
城内街巷的枪声、爆炸声、喊杀声交织成一片,但对于许多固守在城郊工事和营房里的东北军士兵,以及蜷缩在家中瑟瑟发抖的老百姓来说,这场突如其来的混战,其核心似乎还局限于城中心那片区域。
直到……天空出现了异象。
一名趴在城垣阵地上的东北军老兵,正习惯性地眯眼望向天空,试图分辨那持续不断的引擎轰鸣是来自己哪一方的飞机。
但下一刻,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只见那厚重的云层之下,突然绽开了无数朵白色的“蘑菇”。
初时只是稀疏的几个点,转眼间,便如同神话中王母娘娘撒下的雪莲,密密麻麻,布满了东北军视野所及的大片天空。
“蘑菇……天上下蘑菇了?”一个年轻的士兵揉着眼睛,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茫然与迷信的惊恐。
“放你娘的屁!那是……那是啥玩意儿?”旁边的班长声音带着颤抖,他从未见过这等景象。那白色的伞状物下面,分明还吊着一个个全副武装的人影!
“是……是天兵天将?”有迷信的士兵腿肚子已经开始转筋,差点就要跪拜下去。这超出了他们理解的范畴,空降作战在当时的中国战场上,几乎是闻所未闻的神话。
“是先锋军!是他们的伞兵!”终于有见识稍广的军官嘶声吼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想起了偶尔听过的,先锋军通过空降的方式,将一批精干士兵运回了东北老家,把鬼子的后方闹了个鸡犬不宁,当时只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今日竟亲眼目睹!
正是这种超越时代的认知差,以及初见的巨大震撼,造成了关键的时间延误。
城内的东北军主力正与司令部方向的先锋军死士绞杀在一起,城外的部队则被这“天降神兵”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指挥体系在先锋军情报人员的暗中破坏下本就紊乱,此刻更是陷入了短暂的指挥真空和混乱。
各级军官在惊愕中争论、请示、等待上峰那迟迟不来的命令,而普通士兵则在那缓缓降落的、带着无形压迫感的白色伞花下,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与不知所措。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来自头顶的打击,是应该冲出营地去拦截,还是固守阵地?就这么一犹豫,宝贵的反击窗口期稍纵即逝。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天空中的“白色蘑菇”们,已然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
这些先锋军空降兵显然都是历经过严酷训练的精锐,他们操控着伞绳,向着保定周边几处预先标定的开阔地落去。
第一批着陆的伞兵迅速解脱伞具,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便按照训练时的肌肉记忆,自动向集结区域靠拢。
客观而言,这次的空降行动在战术上是成功的。
保定站的情报人员工作极为出色,他们选定的这处集结区域,地处保定城郊,地势开阔平坦,视野极佳,极大简化了空降兵落地后的收拢程序。
然而,受限于这个时代原始而粗糙的空降技术,Ju-52运输机在空中的散布度本就较大,加之伞具操控性差、风速风向的细微影响,一场完美的精准空降无异于痴人说梦。
放眼望去,洁白的伞花并未如理想中那般整齐地绽放在预定区域,而是如同被风随意吹散的蒲公英,散落在方圆数公里的广阔原野上。
至少有一半的士兵,偏离了理论上的降落圆心。
幸运之神此刻站在了先锋军一边。这片由情报人员精心挑选的开阔地,周边没有复杂的山地、茂密的丛林,更没有致命的湖泊或沼泽。
所有偏离的士兵在落地后,只需稍一定神,便能远远望见那作为集结标志的水塔,或是看到其他正在向中心靠拢的同袍身影。
于是,一场无声的竞赛在平原上展开。
一道道矫健的身影,在军官和老兵自发组织下,以单兵或临时小组的形式,从不同的方向,沉默而迅疾地向着预定地点汇流。
技术的不足,被严谨的事前准备和士兵们高超的单兵素质与应变能力所弥补。
大多数偏离的士兵,都在第一时间重新归建,融入了那台正在快速启动的战争机器之中。
这个时候,水塔的外围,几名穿着东北军军装的情报人员,迎上了落地的空降兵指挥官。
他们低声而迅速地交换着口令和情报,手指在地图上几个关键点划过。
这个时候,东北军已经发现了先锋军通过火车抵达保定城外的事实,为了阻止先锋军源源不断的增兵,他们紧急调动了5000人的部队,对火车站发起了猛攻。
本来这些兵力是用来增援城内、解救少帅的,但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而正是火车站方向的猛烈交火声,给了空降兵指挥官莫大的信心,经验告诉他,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下,敌人的指挥调度很容易出现问题,正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于是,他不顾保定站情报人员的劝阻,在部队还没有集结完毕的时候,就先率领着已经完成集结的800名士兵,对着保定方向发起了迅猛的穿插。
此刻的保定战场,已然乱成了一锅沸粥。
东北军大部分的机动兵力,要么被牵制在司令部外围的巷战泥潭中,要么正疯狂进攻火车站,企图挽回败局。
而剩下的部队,则处境各异:一部分因指挥系统瘫痪而处于茫然无措的混乱或中立状态;更有甚者,那些早已被先锋军渗透、此刻臂系蓝布条的起义部队,正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了昔日的友军,从背后给予致命一击。
这八百空降生力军的突然切入,时机妙到毫巅。
他们并非与敌人进行硬碰硬的消耗战,而是凭借其高超的战术素养和强大的单兵火力,专挑东北军防线的衔接处、指挥节点的薄弱处,发起迅猛而短促的突击。
索米冲锋枪泼洒出的弹雨,精准而致命,往往在东北军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撕裂其临时的防线。
他们起到的,正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作用。
许多东北军部队本就因高层背弃盟友、率先挑起内讧而士气低迷,先前不过是凭借人数优势和救出少帅的命令在勉强支撑。
当战局陷入僵持乃至劣势,一部分士兵早已心生怯意,开始在战斗中摸鱼划水,出工不出力。
更有甚者干脆是朝天开枪,反正拼命是不可能拼命的,这个时候死在内战之中,那也太对不起家乡父老了。
此刻,这支部队制服奇特的空降兵的出现,以及他们身后天空中依旧隐约可闻的运输机引擎轰鸣,无情地提醒着每一个东北军士兵一个可怕的事实:
先锋军不仅地面部队强悍,他们更拥有着绝对的制空权!既然运输机能将士兵投送到这里,那么下一次,从云层中俯冲而下的,就可能是满载炸弹的轰炸机!
“先锋军的大部队到了!”
“城外的兄弟顶不住了!”
“快跑啊!再不跑就全完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东北军的残兵中急速蔓延。
当意识到火车站可能失守,意味着先锋军的主力正源源不断开进保定,而自己却深陷在这座危城的巷战泥潭中时,最后一点战斗意志也终于崩溃了。
这八百空降兵的迅猛穿插,就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扎在了一个已经被内部混乱和外部压力吹得膨胀欲裂的皮球上。
原本还在各自为战、勉强维持的东北军防线,从这一点开始,发生了雪崩般的溃散。
士兵们不再听从军官的呵斥,纷纷丢弃武器,脱离战位,像无头苍蝇般向后逃窜,只求远离这群仿佛从天而降的杀神,远离这座即将被先锋军彻底掌控的城池。
张学良,大势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