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胜脚下突然传来枯枝断裂声。他低头察看后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有情况?”
陆柄立即拔刀出鞘。
“前面那棵树,刚才不在这位置。”
周胜满腹疑惑。
“你没睡醒吧?真见鬼了?”
陆柄刚直起身欲前行,周胜突然猛扑将他按倒——只见无数藤蔓从陆柄方才站立处破土冲天!
二人狼狈起身,在狂舞的藤蔓间闪转腾挪。
“怎么办?!”
“继续深入!”
他们边战边退,向阴山深处疾驰。陆柄挥刀斩断一截藤蔓:
“灵力操控,是她在施法。”
“老前辈息怒!”
周胜高喊,
“我等乃秦王麾下,还请行个方便!”
藤蔓应声而止。二人刚松半口气,四周古木竟扭曲变形,化作人形树怪将他们重重围困。
“你倒不如不说!”
陆柄苦笑,
“说不定殿下与她有旧怨。”
“不该如此的啊。”
缠斗间,周胜望了眼深处洞穴,猛然吸气,抓住陆柄手腕将他凌空甩出:
“你!”
“快进去!”
周胜一记崩拳轰碎面前树人。陆柄落地后全力狂奔,在藤蔓与飞石间穿梭,哪怕被巨石砸到后背也要借力冲向前方,终在最后关头纵身跃入石洞。
洞外,围攻周胜的树人也骤然静止。
陆柄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石台上端坐着一位眼蒙布条的女子,手持木质法器,正对着洞口:
“有本事。”
陆柄强撑起身,恭敬行礼:
“锦衣卫指挥使陆柄,拜见前辈。”
“嗯。”
“在下奉秦王之命前来查探四月会。贸然打扰,是望能助前辈脱此困局。”
“脱困?”
多阔霍轻笑,
“不是来取我性命?”
陆柄额角沁汗,将横刀与剑匣置于地上:
“晚辈深知前辈与秦王有旧,恳请相信在下的诚意。”
“我与他算不得故交。”
多阔霍语气悠远,
“我的故交,皆是几百年前的人了。”
陆柄尴尬赔笑间,多阔霍已起身走来,在十步外驻足:
“回去告诉林远,漠北之事与他无关,安心留在中原便是。”
“前辈,如今中原渐定,殿下心系漠北,恐怕不会因几句劝说就,”
“确实。”
多阔霍轻叹,
“有些事,终究避不过,始终是一个命字。”
她以法器指向石壁上的魃阾石:
“这圣物被世人争抢,却是囚禁我的枷锁。昔日他助我暂得自由,终究再度被困。岁月于我已无意义,但我不能再等。能解此困的,唯有与神鹰雄库鲁同至的勇士。”
陆柄不敢妄言。多阔霍忽然静默良久,方才开口:
“走吧,不必在此虚耗光阴。你们的敌人,就在身边。”
“前辈,”
“述里朵欲得魃阾石,降臣追寻九垓之境,所求各异。你们该先去对付那个小家伙——他对你们而言,并不容易应付。”
“小家伙?”
“嗯。”
多阔霍缓缓坐回石台,
“最后相劝:尔等速回中原,莫要卷入此事。否则,死亡终将降临。”
陆柄默然行礼,退出石洞。
“如何?”
周胜急问,陆柄摇头说道:
“她言语玄奥,但始终劝我们返回中原,要殿下莫问漠北之事。”
“还有呢?”
“她说敌人就在我们身侧,要小心一个小家伙,或许是拔里神肃。”
“这些高人说话总爱打哑谜?”
周胜皱眉,
“她可曾说如何助她脱困?”
“未曾。或许,她自己也未必清楚。”
…
暮色渐沉,漠北大营内,皮鞭破空声不绝于耳。一名士兵正挥鞭抽打着阿苾的后背,遥辇弟弟悠闲地坐在她面前的箱子上,语带讥讽:
“有人擅闯楮特部,你竟敢隐瞒不报。这二十鞭,让你长个记性。”
阿苾咬紧牙关强忍痛楚,仍不得不低头谢恩:
“谢皇后恩典,未克扣我部粮草。”
哈哈!我们的小阿苾看来真的长大了,倒是懂事了,再过几年,兴许就成了一个大美人了。”
遥辇弟弟舔了舔嘴唇,俯身寻找酒壶。
鞭至第十下时,抽打声戛然而止。遥辇弟弟不耐地抬头:
“没力气了?继续打!”
见士兵未有动作,他抬眼望去,慌忙起身抚胸行礼:
“参见大元帅。”
耶律尧光松开制住行刑士兵的手,待其退下后,亲自扶起阿苾:
“楮特部夷离堇,为何受此刑罚?”
“这是皇后谕令。大元帅,我也是奉命”
“母后命你施鞭刑,可曾让你羞辱一部首领?遥辇弟弟,对待夷离堇,当有起码的尊重。”
“末将知错!这就去领罚!”
遥辇弟弟仓皇离去。耶律尧光查看阿苾皮开肉绽的后背,轻叹道:
“你年纪尚幼,如何受得住这般刑罚。”
他示意士兵取来一个葫芦:
“这是特地从长安购回的烈酒,且忍一忍。”
酒液浇落瞬间,阿苾痛呼出声。耶律尧光的侍从奉上干净衣袍,耶律尧光亲手为她披上。
“谢大元帅。”
“不必多礼。楮特部人丁稀薄,你小小年纪支撑部族,实属不易。”
这时一辆马车驶入大营,覆着破布的铁笼中囚着一名男子,颈套铁环,左右各四名士兵拽着铁链随车行进。
“参见大元帅。”
士兵们行礼后继续前行。风吹起破布一角,露出囚犯面容的刹那,阿苾突然跪地剧烈呕吐起来。
耶律尧光凝视囚笼,目光骤冷:
“他就是拔里神肃?”
…
述里朵端坐案前,铁笼被抬入大帐。牢门开启的刹那,那道身影竟狂暴冲出!士兵们拼命拉扯锁链却无济于事,眼看凶徒逼近,述里朵面不改色地举起美玉,上面已经挂上了五个奇特的小铃铛。
清音摇响间,拔里神肃抱头跪地,痛呼哀嚎:
“皇后饶命!皇后饶命!”
世里奇香匕首疾挥,却被他一口咬住刃尖。那双猩红瞳孔死死盯来,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退下。”
待士兵尽数离去,拔里神肃才松口弃刃。
“本后放你出来,是要你办一件事。”
“皇后的命令,我听。”
……
拔里神肃刚出大帐,险些与耶律尧光相撞。他咧嘴露出森白牙齿:
“真像啊。”
“母后既放你自由,你最好安分守己。若再敢伤我契丹子民——”
耶律尧光目光如刀,
“我必亲率数万铁骑,将你碎尸万段!”
“啊~大元帅好大气魄。”
拔里神肃阴笑着躬身退去。耶律尧光凝视那远去的背影,眼中杀意渐浓。
“尧光,进来。”
他带着阿苾步入大帐。述里朵的视线在二人身上冷冷扫过:
“我让你去西北平叛,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要回来,你来干什么?!”
“母后,儿臣已经平叛归来,只是四月会事关重大,儿臣放心不下,这才率先来此,没有提前派人通知母后,此行,也是为探望妹妹。”
“哼,倒是个好兄长。”
“母后!儿臣实在不解,为何要放出拔里神肃?我漠北勇士如云,何须借助这等魔头?此獠嗜杀成性,正当尽早诛灭!”
“本后行事,自有道理。”
耶律尧光愤怒不已,欲言又止。阿苾垂首静立,不敢言语。
“既然你无事可做,便随她去楮特部选只上品海东青。”
“母后!对拔里神肃还须严加防范。”
“退下,没有本后的命令,不得离开楮特部!”
耶律尧光愤然离去,阿苾急忙跟上。
“你们,押运粮草随我前往楮特部。”
“是!”
千人的队伍护送着粮草向楮特部行进。阿苾骑马紧随在耶律尧光的战马之后。
“大元帅想要什么样的海东青?”
“父皇曾说,真正的草原勇士,自会有最桀骜的飞禽来投。待到了楮特部,随缘便是。”
“哦哦。”
阿苾悄悄打量着耶律尧光的侧脸。那阳刚威猛的轮廓,仿佛让大圣皇帝从传说中活了过来。
“大,大元帅。”
“何事?”
“能给我讲讲大圣皇帝的故事吗?”
耶律尧光唇角微扬:
“父皇吗?他与老师,都是我最敬重之人。父皇年轻时便是迭剌部的夷离堇,曾游历中原、天山,最终一统契丹八部,称霸草原,庇佑这片土地。”
他仰望苍穹,目光悠远:
“那年老师游历至草原,与父皇一见如故。把酒言欢间,我与兄长拜入师门,妹妹受封奥姑。老师更以一己之力连战七部高手,父皇大喜之下,为妹妹与老师定下婚约。”
耶律尧光笑意温存,那段岁月总是令人怀念。
“后来耶律剌葛叛乱,是老师舍命护佑父皇脱险。玄武门之约时,父皇亲率铁骑驰援中原。他,是契丹永远的英主。”
“我知道!”
阿苾眼中闪着光,
“大圣皇帝统一各部,终结了部落间的厮杀。我们楮特部也多亏他的庇护,才能安居乐业。”
耶律尧光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目光柔和。
行至楮特部,得知消息的族人早已在山谷外相迎。
“参见大元帅。”
“诸位年事已高,不必多礼。”
老人们颤巍巍地起身。耶律尧光环视这片贫瘠山谷,心中慨叹——当真是片不毛之地。
“此地太过艰苦。若他日我登临大位,定当拨付楮特部更多粮草。”
“谢大元帅恩典!”
族人让开通道,耶律尧光率车队驶入山谷。石洞中,阿苾亲手奉上羊奶酒,乖巧地坐在他身侧。
“先前来的那些人里,有中原人?”
“嗯,两名男子与一名女子。其中一人佩着中原横刀。哦,还有个红发女子总提及羽灵部,可能是羽灵部遗民。”
“羽灵部,已是百年前的往事了。”
“族老们说,羽灵部因秘术遭各部落攻伐,只得不断迁徙,最终成了如今的楮特部。若非大圣皇帝禁止部落相残,我们恐怕,”
阿苾语声渐低。这个部落,承载了太多苦难。
“八部同心,方为契丹。这是父皇的远见。”
“大元帅,我带您去看飞禽吧?楮特部奉养着许多珍奇飞禽呢。”
“好。”
山谷之巅,阿苾将手指含入口中,一声清亮哨响划破天际。霎时间,无数草原飞禽自云端掠过,羽翼蔽空。
“大元帅您看——”
阿苾指向天空,
“有回鹘鹊、白鹘、海东青,种类可多着呢!”
她兴奋地为耶律尧光讲解各类飞禽的特性。耶律尧光凝眉吹响口哨,却无一只飞禽肯俯冲下落。
阿苾略显窘迫:
“大元帅,要不,我们去别处看看?”
“不必了。”
耶律尧光淡然收手,
“有缘之人,自有雄鹰来投。”
“大元帅身为皇族,这些飞禽肯定是敬畏天威。或许唯有神鹰雄库鲁,才配得上您的身份。”
耶律尧光微微一怔,轻弹阿苾的额头:
“小小年纪,不要学那些谄媚之语,溜须拍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这些时日我会暂居楮特部。对了阿苾,母后欲取走你部鹰旗,她的懿旨,我也无能为力。”
“应天皇后之命,楮特部自当遵从。”
阿苾垂首轻语,
“神鹰守护的不止是我们部落,更是整个契丹。”
“你能这般想,我就安心了。”
阿苾穿过冰川,施展轻功敏捷地攀上名为吉塔的雪峰。当她抬头时,心头一紧——鹰旗已被人取下。降臣将旗帜卷握手中,斜倚木柱,似乎早已在此等候。
“又是你!把鹰旗还给我!”
“这面鹰旗对楮特部至关重要,你就这般轻易交出?”
“不过是一面旗子罢了。”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降臣眸光转冷,
“你根本不明白这面鹰旗意味着什么。”
阿苾握紧双拳,突然嘶声怒吼:
“你给我闭嘴!”
降臣一怔,随即唇角微扬。但少女接下来的话语让她瞬间失语。
“你口口声声说是楮特部的祖宗,是羽灵部的传人!就算这是真的,你又凭什么在这里指责我?楮特部历来被各部落排挤打压,拔里神肃那个魔头更是屠尽我族勇士!神鹰不曾庇护我们,你也从未现身!”
阿苾胸口剧烈起伏,怒视着降臣:
“你这般厉害,难道就为了回来告诉我鹰旗多重要、信仰不能丢?!楮特部濒临灭绝时你在哪里?拔里神肃屠戮族人时你在哪里?你只会欺凌我这样的弱者吗?!”
“你,再说一遍?”
降臣瞬至少女身前,一拳将她击飞。阿苾重重撞在木柱上,柱身断裂,半截残木悬吊在半空。
降臣步步逼近。阿苾突然出手抓住她腰间的鹰旗,死死攥在手中。降臣扼住她的咽喉,将她拖到悬崖边缘。
“你背弃了对神鹰的信仰。”
“我放弃的,是这种不切实际的等待。”
“想求死?”
阿苾余光扫过脚下万丈深渊,握旗的手却毫不松动:
“真正的神鹰本该庇佑楮特部。但我知道——是大圣皇帝拯救了我们。与你,毫无关系。”
“好,很好。”
降臣指节发白,
“你不怕死?”
“我若死了,大元帅定会更加照拂楮特部。”
“你就不怕部落被彻底吞并?!”
阿苾惨然一笑:
“至少族人能活下去。没有什么,比族人的性命更重要。执着于一面虚无的鹰旗,才是本末倒置。”
降臣心头剧震——虚无缥缈?可是,她追求的。
“放开她。”
郭子豪突然现身,折扇轻挥间无数飞针激射而出。降臣将阿苾摔在地上,侧身闪避。
“又是你?你们这些人还真是像狗皮膏药一样。”
“我们这些人做事,就是这样。”
降臣眯起双眼:
“你绝非我的对手。”
“呵呵,尸祖确实功力盖世。”
郭子豪摇扇轻笑,
“但在下也要提醒一句——耶律尧光近在咫尺。若不想被数十万漠北铁骑追杀,还请速速离开。”
降臣冷哼一声,纵身跃下悬崖。阿苾摇晃着站起身,郭子豪抛来一枚药丸:
“服下可止血。”
“你是谁?为何相救?”
“不必在意,就当,看在你们大元帅的面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