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取下那棺材模样上的龙泉剑,恭敬的交给李星云。
幽暗的密道尽头,是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青铜门。门上古朴的饕餮纹在火把照耀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金属中扑出。众人站在门前,渺小如蝼蚁。
“请殿下随臣来。”
袁天罡单手按在门上,回头看向背着假李的李星云,青铜面具下的眉头微皱。
李星云调整了下背上昏迷的兄长,语气坚决:
“同为皇子,他有资格。”
空气凝固了一瞬。袁天罡黑袍无风自动,最终缓缓躬身:
“臣遵命。”
就在此时,李嗣源突然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
“大帅!小王无意冒犯天子,请大帅恕罪!请大帅恕罪!”
袁天罡看都没看他一眼:
“没有本帅,你早被李克用杀了。”
手指轻弹,一缕劲风划过李嗣源脸颊,带出一道血痕,
“你的命,该还回来了,还有你,宋文通。”
李茂贞目光一凝,难不成,袁天罡要在此地将他诛杀?林远挡在李茂贞身前。
“你还,走不走了?”
李星云突然打断,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袁天罡立刻转向李星云,弯腰幅度更深:
“臣知罪,殿下请。”
青铜门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开启一条缝隙,刚好容三人通过。李星云背着假李率先踏入,袁天罡留下背影,门缝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将内外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广场上,林远伸了个懒腰,转向孟婆:
“孟婆,巫王那老家伙呢?”
孟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大帅的安排,老身怎敢多问?”
“哦?”
林远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那我在这里杀了李嗣源,没毛病吧?”
跪在地上的李嗣源身体一颤。
孟婆拄着拐杖,摇了摇头:
“他承了晋王位,你应该请示大帅。”
“好吧。”
林远撇撇嘴,目光扫视四周,
“黑白无常呢?那两个家伙恩将仇报,靠。”
“你也知道,”
孟婆轻笑,
“那二人就是墙头草,也许刚才还在暗中跟随老身,看到大帅竟然是利用那假李...”
拐杖在地上顿了顿,
“兴许早就逃了,你自己慢慢找吧。”
林远眼中寒光一闪:
“那两个家伙...”
他摸了摸脸上被舔过的地方,一阵恶寒,
“尤其是那个常宣灵,当着沁儿的面舔我的脸。我非要把她舌头割了,靠。”
孟婆不置可否:
“秦王高兴就好。”
…
地宫的通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李星云跟在袁天罡身后,火把的光芒照亮两侧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数以百计的枯骨保持着跪拜姿势,空洞的眼窝凝视着通道中央。
“这...”
李星云喉头发紧,
“都是不良人?一个龙泉宝藏,让这么多人陪葬。”
袁天罡脚步未停:
“帝王一言,可倾天下。”
黑袍扬起细微的尘埃,
“不必在意。”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不用说皇帝了。”
李星云冷笑,
“呵呵,皇帝一句话,万人赴死。”
他突然加快脚步与袁天罡并肩,
“那是否,可以救人呢?”
袁天罡面具转向他,停顿片刻:
“殿下所言有些道理。”
声音平静得可怕,
“但可知昏君易做,明君难求。殿下长大了,终不似少年模样。”
“你很熟悉这里。”
李星云环顾四周。
“格局由臣所定罢了。”
通道尽头是一座圆形石台,上方悬着威严的龙首雕像,龙眼中镶嵌的宝石在火光下如活物般闪烁。
“殿下请坐。”
二人相对而坐。袁天罡从一旁取出一坛老酒,泥封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他轻轻拂去尘土,动作罕见地轻柔。
“三十年的佳酿。”
他拍开泥封,酒香瞬间充盈整个空间,
“呵呵,本帅自问世间除那人外,无人配与本帅共饮。”
将酒坛推向李星云,
“如今,殿下勉强有了这资格,尝尝。”
李星云接过酒坛仰头饮下一口,喉头滚动:
“尚可。”
“可惜。”
袁天罡摸了摸青铜面具,
“本帅尝不到其中滋味了。”
“你活了三百年,侍奉历代唐皇。”
李星云直视面具后的眼睛,
“其中滋味,你已经尝够了。”
“苦。”
袁天罡突然轻笑,
“呵呵,苦也不错啊。”
他缓缓站起,黑袍垂落,
“可惜,世人皆认为本帅乃无情无义之人。”
声音忽然低沉,
“本帅,连苦字都不曾拥有了。”
沉默在石台上蔓延。火把的阴影在袁天罡面具上跳动,仿佛三百年的孤寂具现成形。
良久,他再次开口:
“殿下游历诸国,深得民心。”
手指轻叩龙首雕像,
“当下大局已定,”
他突然话锋一转,
“可本帅知道,殿下不会称帝。”
李星云瞳孔微缩。
“从太宗皇帝至今日,本帅历经了多少?”
袁天罡背过身去,
“唯有对殿下,踌躇了三十年,呵呵。”
“你还真了解我。”
李星云握紧酒坛。
“三十年的心血,皆在殿下身上,自然了解。”
袁天罡猛然转身,
“不然,殿下也不会来此!是想寻一个变数,将臣留在这里!孤岛一战,殿下便知,哪怕聚集天下豪杰,也难以杀死本帅!”
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本古籍扔在石桌上,《龙泉剑诀·下卷》,正是后二十四式。
“学了它,你也算那人的徒弟。”
袁天罡声音如铁,
“天道与霸道之争,本帅必胜。”
李星云拍地而起:
“你想要干什么?!”
“本帅上君下臣!三百年来,一直拿捏着这尴尬的分寸,”
袁天罡声震地宫,两侧枯骨簌簌作响,
“多少年来,上可承天地寰宇之志,下可镇诸侯万邦之心!”
他一步踏前,地面龟裂,
“既然殿下不做这皇帝,李氏无人,那便让本帅来做!
李星云被这股气势逼退半步,但随即挺直腰杆:
“你!你这样的无情无义之人,视天下诸侯为蝼蚁...”
龙泉剑铿然出鞘,
“难以想象,你登上那至尊之位,百姓要陷入何等的水火之中!”
袁天罡冷冷一笑,身形已退至石台边缘:
“殿下安心学那剑法吧。”
黑袍渐渐融入黑暗,
“本帅等你,一决胜负。”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只余《龙泉剑诀》静静躺在石砖上。
李星云独自站在石台中央,四周枯骨依然保持着跪拜姿势。他缓缓抬头,看向龙首雕像,那对宝石眼睛不知何时已变成血色,正冷冷俯视着他。
地宫深处,剑光如龙。
李星云额角渗出冷汗,手中龙泉剑划出一道完美弧线,正是完整版龙泉剑诀中的“龙翔九天”。
“太慢了。”
袁天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太慢了,殿下。”
他突然出现在李星云身后三尺,黑袍纹丝未动,
“这就是你的实力么?”
李星云回身横扫,剑锋却只斩到残影。三百年的功力差距如同天堑,即使学会了全套龙泉剑诀,他依然连袁天罡的衣角都碰不到。
“再来!”
李星云咬破舌尖,强行催动全身真气。龙泉剑泛起刺目金光,剑身上浮现出细密的龙鳞纹路,这是剑诀大成的标志。
袁天罡终于出手。他并指如剑,一道黑芒精准点在龙泉剑七寸之处。的一声脆响,李星云虎口崩裂,长剑险些脱手。
“剑法练得不错。”
袁天罡负手而立,
“可惜用剑的人。”
他摇摇头,
“还差得远。”
地面上,假李星云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
青铜门外,诸侯们不安地踱步。夜色已深,盐湖的寒气渗入骨髓,但没人敢生火取暖,谁知道会不会惊动地宫里的那位煞星。
“里面怎么有打斗声?”
孟知祥竖起耳朵,脸色惊疑不定。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查探。
林远和张子凡交换了一个眼神。张子凡压低声音:
“进去的只有袁天罡、李兄还有假李三人。”
他快速分析,
“若是假李醒来对李兄动手,袁天罡一招就可以解决他。”
“难道。”
林远瞳孔骤缩,
“是李兄在和袁天罡动手!”
“不错。”
张子凡折扇轻敲掌心,
“李兄一个人进去,或许是想着把袁天罡永远留在这里。”
他看向林远,
“你就有机会龙出潜渊,纵横天下了。”
林远脸色大变。他望向紧闭的青铜门,突然周身金光暴涨!金丹之力毫无保留地释放,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向巨门。
“林兄!”
张子凡急忙跟上,却回头厉喝,
“林轩、女帝,你们都别动!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来!”
女帝刚要迈出的脚步硬生生止住。她明白张子凡的意思——若里面真是袁天罡与李星云对决,去的人越多,袁天罡越可能下杀手。
“砰!”
林远双掌拍在青铜门上,门缝应声裂开一线。他与张子凡闪身而入,厚重的门扉又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内外世界再次隔绝。
…
门内是另一番景象。
李星云单膝跪地,龙泉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他嘴角溢血,显然已受了内伤。袁天罡站在三丈外,似乎连呼吸都没有紊乱。
假李星云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对决。
林远的闯入打破了平衡。
“呵...”
袁天罡头也不回,
“又来两个送死的。”
张子凡扶起李星云,快速检查伤势。林远则挡在二人身前,金丹之力在经脉中奔涌:
“袁天罡,你——”
“林远!”
李星云突然厉声打断,
“这是我和他的事!”
袁天罡闻言大笑:
“说得好。”
他缓缓抬起右手,
“不过,既然来了,那就让本帅看看。”
掌心凝聚出一团金色的真气,
“你们三个加在一起,能接几招?”
假李星云突然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挡在三人面前:
“等等!”
他声音嘶哑,
“我...我也是皇子...我有话要说。”
袁天罡的动作微微一顿。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林远眼中金光大盛。
“李兄!”
林远暴喝,李星云福至心灵,拔剑而起。龙泉剑化作一道金色闪电,直刺袁天罡心口!
掌风呼啸,剑气纵横。
李星云的龙泉剑、张子凡的扇刃、林远的掌劲从三个方向同时攻向袁天罡,却在触及黑袍前就被无形气墙弹开。袁天罡站在原地连脚步都未移动,仅凭护体真气就化解了所有攻势。
“三个废物。”
袁天罡突然动了。一脚踢出,李星云如断线风筝般撞在石壁上;反手一掌,张子凡吐血倒飞;最后那记直拳,精准命中林远心口。
“咔嚓!”
胸骨碎裂声清晰可闻。林远瞪大眼睛,低头看向自己凹陷的胸膛。这一拳不仅震碎了他的心脏,余劲更将后背衣衫炸开一个大洞。
“噗通。”
林远直挺挺倒地,鲜血从七窍涌出。
袁天罡负手而立,冷眼旁观。三十秒后,地上那具突然抽搐了一下。金丹之力在破碎的胸腔内流转,肉眼可见的金色丝线如活物般缝合着伤口。又过了十息,林远猛地坐起,大口喘息。
“真是差劲。”
袁天罡嗤笑,
“用了这么久,别人早把你剁成肉泥了。”
他俯视着狼狈爬起的林远,
“你也就只能知道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修复。”
林远抹去嘴角血迹,竟还笑得出来:
“这金丹,不还是大帅帮忙成就的吗?”
“呵呵。”
袁天罡面具下的声音更冷,
“你还是不要说的好,不然,世人还以为本帅没什么本事。”
“老...老大...”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假李星云被袁天罡的真气震飞,强撑着墙壁站起,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之前被袁天罡按在那东西上打破了脑袋,却仍固执地向袁天罡挪动。
“你自小收留了我...”
假李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一举一动,都让我模仿李星云...”
他颤抖的手指指向李星云,
“我想杀他...八岁那年,我要杀他,你不准。”
泪水混着血水滑落,在地面砸出小小的红点。
“你答应我...”
假李突然歇斯底里地吼起来,
“只要我做的够好,你就可以让我代替他!为什么!”
袁天罡缓缓摘下面具。
张子凡倒吸一口冷气——那张脸比想象中更可怕。布满蛛网般的疤痕,肌肉扭曲如融化的蜡像。最骇人的是双眼,没有眼皮覆盖,浑浊的眼球直接暴露在空气中。
“呵呵。”
袁天罡用那张可怖的脸对着假李,
“你这样的人,也配和本帅谈话?”
假李却仿佛看不见那些丑陋,眼中只有疯狂的执念:
“为什么?!”
他踉跄着向前,
“我一直都在按你说的做!”
声音突然低下来,像个委屈的孩子,
“我...我活成了你心中的李星云...你还是不信我...”
“住嘴!”
袁天罡一拳轰在假李腹部。假李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怀中掉出个锈迹斑斑的铁面具,那面具明显被踩踏过,又被人精心焊接修复。更奇特的是内侧缝着一层已经发黄的棉布。
假李趴在地上,颤抖的手捧起面具:
“八岁那年...”
他轻抚那些粗糙的焊点,
“我问了很多人才知道你的生日...”
将面具举向袁天罡,
“我把它送给你...”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轻得让人心碎:
“你说我不重要,还要杀了我,踩碎了这礼物...”
他的手指摩挲着内侧棉布,
“可是我不恨你...我一点点把它修复...”
突然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
“因为是铁的,我还想着...在里面加上一层棉布...冬天就不会冷了...”
袁天罡右眼的瞳孔剧烈收缩。
“给本帅住嘴!”
这一脚带着雷霆之势。假李如破布娃娃般飞起,重重撞在石壁上,又缓缓滑落。他手中的面具再次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袁天罡站在石台中央,黑袍无风自动:
“本帅,要开辟新的大唐!”
他指向昏迷的李星云,
“李星云是个废物——”
又指向奄奄一息的假李,
“你还不如他!”
假李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永远送不出去的面具,紧闭双眼,眼泪止不住的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