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王那张万年玄冰雕琢般的威严面孔，在听到“界空鉴”三个字的刹那，彻底崩溃了。煞白转为惨青，最后定格成一种被抽干了所有生气、比寒冰地狱最深层还要死寂的灰败。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胸口，高大的身躯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脚下坚硬的幽冥玄石地面竟无声地蔓延开几道细微的裂痕。
“界——空——鉴？！”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的绝望嘶鸣，“那是我寒冰殿镇殿之宝！是上古遗留、蕴含一丝时空本源的先天之物！关乎幽冥轮回之稳定！岂……岂能……” 他浑身筛糠似的抖着，试图维持最后一丝阎君的尊严，可那眼神里的恐惧和抗拒，在王野那晃得人眼晕的手机屏幕面前，脆弱得如同窗纸。
“哦？镇殿之宝？”王野身体微微前倾，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庞凑近楚江王，混沌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对方扭曲的倒影，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天真与恶劣的弧度，“那正好啊楚大伯！您想想，您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连‘研究人间服饰演变’这种文化苦旅都亲力亲为，如此劳苦功高，借用一下镇殿之宝研究研究时空大道，加深业务能力，这说得过去吧？我那几位大伯和姨母，肯定会为您这份上进心感动的！说不定一高兴，还能提拔您当个地府年度先进工作者呢！”
他手指在亮得刺眼的手机屏幕上优雅地滑动着，精准地点开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地府专属）”的通讯群组。群成员头像赫然在列：东方鬼帝蔡郁垒（威严法相）、南方鬼帝杜子仁（赤发怒目）、西方鬼帝赵文和（阴鸷深沉）、北方鬼帝张衡（冰冷漠然）、中央鬼帝周乞（似笑非笑），以及一个古朴陶碗头像的“孟婆姨姨”。
王野甚至还刻意将手机屏幕朝楚江王的方向偏了偏，确保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几个光是名字就能让普通鬼神魂飞魄散的头像，以及自己指尖悬停在那鲜红的“发送图片”按钮上蓄势待发。
“您看，我是一片好心，想帮您宣传宣传这份‘刻苦钻研’的精神。指不定大伯们一高兴，还能交流一下他们收藏的‘艺术鉴赏心得’？张衡大伯好像就珍藏了好几幅上古天魔舞的拓影石呢……” 王野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磨刀霍霍的意味。
“别！！” 楚江王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仿佛被抽干了所有骨头，整个人“噗通”一声瘫软下去，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玄石地面上，震得旁边堆积的卷宗哗啦倒了一片。他伸出冰冷颤抖的鬼爪，死死抓住王野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仰起的脸庞上写满了彻底的屈服和哀求，哪里还有半分主宰寒冰地狱的威严？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拿捏、生无可恋的颓丧。
“给……我给！！！”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碎裂的魂魄里挤出的最后一点残渣。“界空鉴……给你！只求……只求小祖宗高抬贵手！万万不可……不可群发啊！” 一想到那几个视律法如铁、脾气一个比一个火爆的鬼帝大哥，还有那位看似慈祥、实则护短护得毫无原则的孟婆姨姨，楚江王就觉得自己的魂体在寒冰地狱和无间油锅之间反复横跳，永世不得超生都比这强。
“这就对了嘛！” 王野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如同拨云见日。他满意地收回手机，动作麻利地揣回裤兜，仿佛刚才那要命的威胁从未发生过。“我就知道楚大伯最是通情达理，最疼小侄我了！放心，照片我给您留着做独家纪念，绝不外传！”
他拍了拍屁股下的玄冰王座扶手，发出咚咚的轻响，像是在敲打自己的战利品。“那……东西呢？楚大伯，咱都是爽快人，一手交‘鉴’，一手删照片，童叟无欺！”
楚江王瘫在地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望着大殿顶部雕刻的狰狞鬼面藻井，仿佛在哀悼自己即将逝去的至宝。挣扎了好半晌，他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宝气冲霄。
他只是默默地从自己那顶象征着阎君权柄的旒冕（liu miǎn）边缘，极其心疼地、小心翼翼地拔下了三根泛着幽蓝光泽的长发。
这三根幽蓝色的长发脱离旒冕的瞬间，整个庞大森冷的阎罗殿内，那股弥漫的幽冥死气似乎微微凝滞了一下。光线悄无声息地黯淡了几分，仿佛殿内所有的光源都被这三根发丝无声地吞噬了一丝。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时空错乱感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让殿角那些万年不动的狰狞石刻鬼面的影子都似乎扭曲了一瞬。
楚江王脸上肌肉抽搐着，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心痛和不舍。他捧着那三根幽蓝发丝，如同捧着整个寒冰地狱的重量，缓缓递向王野。发丝上流淌的微弱幽光，映着他灰败绝望的脸色，显得格外诡异。
“此乃‘幽冥锁空签’……” 楚江王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砾摩擦，“三签合一，便是……便是开启‘界空鉴’本体空间封印的唯一钥匙……本体……本体封印在轮回井底、寒冰狱眼核心之处……” 每说一个字，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仿佛在剜自己的心头肉。
王野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一把将那三根冰凉彻骨、带着幽幽蓝芒的发丝捞了过来。入手瞬间，一股奇异的、仿佛能冻结思维、又似乎能撕裂空间的冰寒感顺着手臂蔓延而上，让他混沌道体都本能地微微颤动。好东西！他咧嘴一笑，翻手就将其收了起来，动作快得生怕楚江王反悔。
“钥匙到手，不错不错！” 王野拍拍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如泥的楚江王，笑得像个刚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对了楚大伯，光有钥匙也不行啊。您看，那‘界空鉴’既然是镇殿之宝，总得有合法的借用手续吧？不然我拿着这么大个宝贝出去晃悠，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巡司阴帅当成偷盗重宝给扣了，多麻烦？到时候还得劳烦您去捞我，耽误您宝贵的研究时间不是？”
他一副“我完全是为您考虑”的贴心模样，“所以啊，您受累，给开个条子？盖上您那独一无二的阎君大印？就写‘今有轮回司特派专员王野，为研究时空大道、深化轮回业务、提升幽冥综合竞争力，特批借用镇殿之宝‘界空鉴’一件，期限……嗯，暂定为无限期。用途正当，责任自负。’ 您看这措辞，是不是特别严谨，特别有说服力？”
楚江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喉头发出“咯咯”的怪响，眼白直往上翻。无限期？！责任自负？！这混世魔王是要把他的棺材本都讹走啊！他哆哆嗦嗦地指着王野，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
王野笑容不减，慢悠悠地又从屁股兜里——仿佛他那条牛仔裤连接着四次元口袋——摸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檀香气的……A4打印纸。
纸上抬头赫然是“幽冥地府物资借用申请表”，下面表格清晰罗列着“借用物品名称”、“等级”、“数量”、“借用事由”、“借用期限”、“审批人”、“盖章处”等栏目。在“借用物品名称”后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界空鉴（本体及钥匙一套）”，“等级”栏填着“SSS级（镇殿）”。
表格下方甚至还预留了“备注”栏，王野非常体贴地帮楚江王填好了：“此宝威能莫测，借用期间一切因果由借用人王野自行承担，与幽冥地府、十殿阎罗、轮回司、后勤保障部等一切相关部门无关。审批人自愿签字，具有完全法律（阴律）效力。”
最后，在“审批人签字”和“盖章”处，一片空白，正虚位以待。
“您看，小侄我都帮您准备好了，体贴吧？”王野把那表格往楚江王面前那张冰冷的玄冰条案上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只要您签个字，盖个戳儿，咱这就两清！我立刻消失，绝不影响您继续……咳，研究服饰演变！”
楚江王看着那张表格，尤其是那刺眼的“SSS级”、“无限期”、“责任自负”，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神魂本源都在哀鸣。这是把他彻底绑死在这条贼船上的卖身契！
他哆嗦着，几次凝聚法力想将那表格震成齑粉，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王野那似乎随时准备掏出手机的裤兜。五大鬼帝和孟婆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扼住了他反抗的念头。巨大的憋屈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仅存的理智。
挣扎良久，楚江王发出一声如同深渊绝境中野兽濒死的悲鸣。他猛地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黯淡的阎君本源神力，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绝望力道，狠狠戳向那张A4纸的“审批人签字”栏。
指尖落下，流泻出的并非寻常墨迹，而是丝丝缕缕粘稠如液态玄冰般的幽蓝鬼气！每一笔每一划，都伴随着他魂体的轻微抽搐，仿佛在签下自己的死刑判决书。那鬼气在纸上蜿蜒游走，最终凝固成三个铁画银钩、却透着无尽悲凉和扭曲的字迹：楚江王。
写完名字，楚江王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都萎靡下去，气息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颤巍巍地从宽大的阎君袍袖深处，摸出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通体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方印。印钮是九条盘绕的狰狞玄冰螭龙，龙口中各自衔着一缕幽蓝色的本源寒气。
这就是他的阎君神印——九幽寒狱镇魂玺！
楚江王捧着这枚代表他无上权柄和职责的玺印，双手抖得如同帕金森晚期患者。他眼中流露出深切的痛苦和不舍，仿佛不是要盖章，而是要亲手将自己神魂烙印献祭出去。挣扎再三，他终于在那印泥（一团冻结在玄冰盘中的万年玄阴鬼血）上重重一按！
“嗡——”
玺印落在那张A4打印纸“盖章处”的瞬间，整个阎罗第一殿轰然一震！并非物理晃动，而是一种深沉的、源自幽冥法则层面的共鸣！殿内悬浮的尘埃瞬间凝固，温度骤降，墙壁上、柱子上那些古老的鬼神图腾如同活了过来般，眼眸中闪过一丝幽冷的蓝光！一方清晰无比、散发着凛冽寒光与磅礴威压的九幽寒狱镇魂玺印记，深深地烙印在了纸上。玺印周围，丝丝缕缕的玄冰寒气如同活物般缭绕不散，仿佛正无声地冻结着这张离谱契约所涉及的因果线。
盖完这个章，楚江王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冰冷的玄石地面上，连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的九幽寒狱镇魂玺都脱手滚落一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大殿顶部，魂体黯淡无光，仿佛只剩下一个空壳。
王野吹了声欢快的口哨，动作敏捷得像只偷到鱼的猫。他弯腰，两根手指轻轻捻起那张散发着檀香和玄冰寒气的A4纸，仔细欣赏着上面那绝望的签名和威严的玺印，满意地点点头。
“合作愉快，楚大伯！” 他小心地将这张“护身符”折好，同样塞进屁股兜，然后对着瘫在地上、生无可恋的楚江王摆了摆手，笑容灿烂得晃眼。“您继续忙！不用送了！我去找我姨叙叙旧，顺便跟她老人家夸夸您今天有多配合！”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经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快如鬼魅般飘出了阴森空旷的阎罗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