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人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满满一瓢麦粒时,他愣愣地看着,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泪纵横,紧紧抱着那瓢粮食,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哭得撕心裂肺。
一个中年汉子分到几块沉甸甸的块茎,他看看粮食,又看看地上荒人残缺的尸体,突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嚎啕大哭,用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状若疯魔。
更多的人则是沉默着,拿到粮食后,死死搂在怀里,眼神依旧迷茫,看看那些威严的士兵,又看看欢呼或痛哭的同伴,仿佛置身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不知该喜该悲。
有孩童饿得急了,不顾大人阻拦,抓起生麦粒就往嘴里塞,噎得直伸脖子,旁边的士兵连忙递上水囊。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哭声、笑声、呼喊声、士兵维持秩序的喝令声交织在一起。但在鸳鸯和张强,以及越来越多的、主动站出来帮忙的、像张强一样心底尚存热血的努力下,分发工作还是在有序地进行。
直到日头升高,接近正午,空地上聚集的人群才渐渐散去。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些救命的粮食,虽然不足以长久,却足以让他们看到一丝活下去的微光。
街道上不再空旷,三三两两的居民抱着粮食,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虚幻的兴奋。
他们指着荒人的尸体,低声咒骂,又指着巡逻而过的麒麟军将士,眼中充满了好奇、感激,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迷惘。
压抑了千百年的死寂被打破,一种混杂着伤痛、释放和微弱希望的声浪,开始在黑石城的大街小巷里弥漫开来,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
城主府廊下,陈渊缓缓睁开了眼睛,胸口的冰寒感暂时被压制下去,但那股异种能量如同跗骨之蛆,无法根除。
他听着府外隐约传来的、属于“人”的喧哗声,目光沉静。
夜色如墨,将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黑石城温柔地覆盖。城主府的大厅里,几盏从荒人库房找出的油灯跳动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围聚在一起的将领们凝重疲惫的脸。
鸳鸯身上已经简单清理过,但甲缝里仍残留着暗红色的血痂。他挺直脊背,向坐在主位的陈渊汇报:“将军,此战清点完毕。我军阵亡十七名弟兄,重伤三十余人,轻伤不计。另有……八百四十三名将士,于战斗中突破,实力晋升尉级。”
大厅内寂静了一瞬,阵亡的战士令人心痛,但如此大规模的集体晋升,却也带来了不小振奋,这意味着,这支军队的骨干力量得到了质的飞跃。
陈渊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最后落在鸳鸯身上,声音低沉却清晰:“阵亡的弟兄的骨灰好生收敛,带回故土。晋升的将士,记功!待安定下来,再行封赏。告诉他们,血,不会白流。”
“是!”鸳鸯重重抱拳。
这时,大哈走上前来,他手中捧着一卷很长的用不知名兽皮鞣制而成的厚重卷轴,边缘已经磨损,透着古老的气息。“将军……这是……暗格……找到的。”
陈渊接过卷轴,入手沉甸甸的,他将其在地上缓缓展开,油灯的光芒下,一幅极其详尽的巨大地图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一张蓝星地图,大陆的轮廓扭曲而陌生,山川河流的走向透着诡异。然而,凭借一些依稀可辨的标记和相对位置,他们还是艰难地辨认出来,这确实是一幅世界地图,只是这个“世界”,早已在荒界的侵蚀中,变得面目全非。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紧紧跟随着陈渊在地图上的步伐。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一个用粗糙线条勾勒出的城堡标志旁,旁边标注着晦涩的荒人文字,但根据位置,这里无疑就是他们脚下的黑石城。
“我们在这里。”陈渊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位于这片……茫茫山脉的东南边缘。”
接着,他的手指开始向西、再向北移动,划过地图上大片代表着险峻山峦的密集阴影区域,越过一条蓝色河流-澜江,最终停留在一片用枯黄色块渲染的广袤区域边缘。在那里,一个醒目的、仿佛空间扭曲般的漩涡符号被刻画出来。
“这里,”陈渊的脚尖重重点在那个漩涡符号上,“就是离我们最近的,可能通往蓝星的穿梭通道。”
他直起身,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环视众人,脸上是化不开的沉重:“各位,距离……有些超乎寻常的远啊。”
他再次走到地图上黑石城的位置,用脚覆盖住。“黑石城,在此。”然后,他大步跨出,足足走了七八步,才再次踩在那个漩涡符号上,“通道,在这里。”
“从黑石城到这里,直线距离,粗略估算,足足超过两万里。其间,我们需要穿越这片未知的茫茫大山,广阔丛林,渡过这条的澜江,然后,踏入这片看似无边无际的戈壁荒漠。通道,就在这戈壁的边缘。”
两万里!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即便是对这些身经百战的军士而言,这也是一段令人绝望的漫长征程,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异世界。
一旁的张强早已听得脸色煞白,此刻再也忍不住,急声问道:“将军!你……你们这是要走了?”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陈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下意识地回答:“是的,我们必须找到通道。”
“不行啊!将军!”张强几乎要跳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们走了,我们……我们城中的这几万民众可怎么活啊!荒人要是卷土重来,我们……我们可怎么活啊!”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陈渊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啊,他们可以走,他们有力量,有铠甲,有陌刀。可黑石城里这几万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同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