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临时划出的这片等候区,此刻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表面压抑着,内里却翻滚着焦虑、期盼与恐惧。榆林村的队伍拿到文书,确定了去向,反而成了最早安定下来的一批。他们退到一旁,看着其他村落的人继续经历着那决定命运的煎熬时刻。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还有一种更浓烈的——命运被他人拿在手里掂量时,不由自主散发出的惶恐气息。
“石岭村,分至落雁坡!”
随着小吏又一次高声宣读,不远处一个队伍瞬间炸开了锅。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哭泣和哀嚎。
“落雁坡?那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啊!去年大旱,听说那里井都干了!”
“官爷,行行好,能不能换个地方?我们村这么多娃子,去那里怎么活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里正直接跪了下来,朝着那几个面无表情的官差磕头,额头沾满了黄土。
为首的官差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分配已定,不容更改!再敢喧哗闹事,以流寇论处!” 冰冷的呵斥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心上,石岭村的哀哭声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绝望的哽咽和死寂般的沉默。
这惨烈的一幕,让所有还在等待的流民都噤若寒蝉。苏甜看到母亲赵梅不忍地别过头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苏甜能感觉到母亲掌心微凉的汗意。
“姐,” 苏文靠近苏甜,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的栖霞坳,会不会也……”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底的担忧显而易见。即使他心智比同龄人成熟,终究还是个少年,面对这种决定生存质量的未知,难免忐忑。
苏甜用力回握了一下弟弟的手,目光沉静地看向前方还在继续的“审判”,低声道:“既然已经定下,多想无益。爹和哥哥不是分析了,未必是坏事。无论如何,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就响起了周氏带着哭腔的抱怨,这次声音大了不少,显然是受了石岭村的刺激:“看看!看看!我就说吧!咱们那个什么‘坳’,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比落雁坡还偏!这是要逼死我们老苏家啊!” 她一边说,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已经看到了凄惨的未来。
苏富贵和他媳妇也一脸丧气,嘟囔着:“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 苏锐冷冽的声音打断了他,他抱着臂,站姿如松,眼神锐利地扫过大伯一家,“当初留在原地,或者跟着爷奶,现在骨头都不知道在哪晾着呢。有地方落脚,就是机会。嫌不好,自己找官爷说去?”
他语气中的嘲讽和不容置疑让苏富贵瞬间噎住,讪讪地低下头,不敢再言语。周氏还想说什么,被苏老爷子一声低沉的“够了!”喝止,只是那脸色依旧灰败。
苏工没有参与这边的口舌之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里正王老伯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份安置文书上,似乎在反复推敲着那几个有限的信息。赵梅则开始轻声安抚身边几个明显被吓到的妇人:“别怕,咱们村运气不算最差,至少名头上还沾着水沾着山,总有办法的。”
就在这时,又一个村子的名字被叫到——“张家庄,分至桐乡镇!”
这一次,人群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羡慕的哗然。桐乡镇!那是京城周边有名的富庶乡镇之一,土地肥沃,商贸发达。被叫到名字的张家庄村民先是不敢置信,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不少人喜极而泣,纷纷朝着官差作揖道谢,与刚才石岭村的凄惨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鲜明的对比,更加深了命运无常之感。
王老伯看着那边欢天喜地的场景,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文书,重重地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苏工低声道:“苏工啊,你看这……咱们这栖霞坳,到底是福是祸啊?”
苏工沉吟片刻,缓缓道:“王伯,福祸相依。桐乡镇虽好,但人多地少,竞争激烈,我们这些外来户想扎根,未必容易。栖霞坳听着偏僻,却也意味着束缚少,天地宽。只要那水源是真的,山地能开垦,我们这些人齐心,未必不能把它变成第二个‘桐乡’,甚至更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让焦躁的王老伯渐渐平静下来。周围的村民听到苏工的话,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点头。
“苏工说得在理!”
“对!咱们有苏神医,有苏锐这样的好后生,还有苏工您这样的能人,怕什么!”
“只要不是绝地,咱们就能刨出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