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号角惊变
那苍凉古老的号角声，如同穿越了漫长岁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召唤，在阴沉的天际下反复回荡。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奇异地压过了一切厮杀与喧嚣，清晰地传入战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甚至直抵心神深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整个混乱的战场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原本悍不畏死、试图突围的圣教黑衣人们，在听到这号角声的瞬间，动作明显出现了一丝迟疑，甚至带着某种下意识的敬畏。那与哑叔缠斗的偷袭者，更是虚晃一招，逼退哑叔，惊疑不定地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
即将遁走的蒙面刺客，身形彻底停顿下来，他立于一棵树的枝梢，黑巾之上的双眼死死盯着西北方向，那眼神中的震惊与狂喜几乎难以掩饰，甚至忽略了紧追不舍的金弓高手。
冯钦差负手而立，脸上的平静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凝重。他同样望着西北方，眉头紧锁，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回忆某些尘封的往事。
陈笑宝护着逍遥，躲藏在马车残骸后，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这号角声来得太过诡异，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这号角声的出现，整个战场的气氛都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那不仅仅是战斗的中止，更像是一种……位阶上的压制？或者说，是某种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在此刻投下了它的影子？
“那是……什么？”逍遥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茫然与一丝本能的畏惧。
陈笑宝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但他能感觉到，怀中的那半块残缺玉佩，似乎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
就在这时，那苍凉的号角声缓缓停歇。
但随之而来的，并非恢复厮杀，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寂静。
蒙面刺客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严阵以待的冯钦差和金弓高手，最终落在了马车残骸后的陈笑宝身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杀意，更夹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待某种“物品”般的审视与……炙热？
他没有再试图攻击，也没有立刻逃走，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冯钦差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圣教‘唤灵号’……看来，你们等待的‘时机’，并非仅仅是救回容器与钥匙那么简单。”
蒙面刺客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冯钦差继续道：“二十年前，尔等便试图以此号接引‘星枢’之力，行逆天之举，最终功败垂成，销声匿迹。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你们贼心不死，竟敢再现此号！”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惊人的信息！这号角声，竟与圣教的核心仪式，与那所谓的“星枢”之力直接相关！它并非普通的信号，而是一件能够引动天地之力的……法器？
陈笑宝心中骇然。他原以为圣教的仪式需要《秘录》、碎片、容器、圣印四者齐聚，没想到，还有这“唤灵号”的存在！
蒙面刺客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冯坤，你既知‘唤灵号’已响，便该明白，大势已不可逆！星枢之力即将降临，旧的时代终将终结！区区朝廷，螳臂当车而已！”
“是吗？”冯钦差冷笑一声，“二十年前能阻止你们，二十年后，同样可以！”他目光如电，扫过战场，“今日，便先留下你等，祭旗！”
话音落下，他周身气势再次攀升，那渊渟岳峙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山岳，向着蒙面刺客压迫而去！金弓高手以及周围所有的朝廷精锐，也同时气机勃发，锁定了蒙面刺客及其残存的手下。
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蒙面刺客却似乎并不惊慌，他深深地看了陈笑宝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逃不掉。”
随即，他猛地一挥手，一枚黑色的弹丸掷向地面！
“砰！”
浓密呛人的黑烟瞬间爆开，迅速弥漫，笼罩了大片区域！
“小心毒烟！”金弓高手厉声提醒，箭矢破空射入黑烟，却如泥牛入海。
冯钦差袖袍一挥，一股劲风卷出，试图驱散黑烟。但这黑烟极为诡异，竟能一定程度上阻隔内息感知。
待得黑烟被驱散些许，原地早已失去了蒙面刺客的踪影。连同那与哑叔缠斗的偷袭者，以及少数几个残存的黑衣人，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只留下几具同伴的尸体和满地狼藉。
他们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借助这诡异黑烟和那号角声带来的短暂混乱，成功遁走了！
金弓高手脸色铁青，立刻下令部分人手追击搜查。
冯钦差站在原地，望着蒙面刺客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有下令全军追击，显然也知道，在这种环境下，追击一个一心遁走的绝顶高手，希望渺茫。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号角声传来的源头，也是圣教真正仪式可能进行的方向。
“大人，这……”孙师爷惊魂未定地凑过来，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冯钦差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沉声道：“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立刻回禀朝廷，‘唤灵号’再现，圣教仪式恐已启动，请求增援，并严密监控西北星陨之地！”
“是！”孙师爷不敢多言，连忙应下。
冯钦差这才将目光转向从马车残骸后相互搀扶着走出来的陈笑宝和李逍遥。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在陈笑宝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他下意识捂着的胸口位置（那里藏着那半块玉佩）扫过，最终缓缓开口道：“你们也看到了，听到了。圣教所图，远超想象。如今‘唤灵号’已响，他们的终极仪式很可能已经进入关键阶段。李逍遥作为‘容器’，明月心作为‘圣印’，是他们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们，不能再待在行辕了。”
陈笑宝心中一震，抬头看向冯钦差。
冯钦差的目光锐利如刀：“本官会派一队精锐，护送你们即刻北上，前往京城！那里有朝廷最严密的力量，足以保证你们的安全，也能隔绝圣教对你们的感应和追捕！”
北上京城？离开三河集，离开这风暴的中心？
陈笑宝瞬间明白了冯钦差的打算。在无法立刻摧毁圣教仪式的情况下，保护并控制住关键的“容器”和知情者，是最稳妥的选择。同时，将他们送入京城，也便于朝廷更深层次地“研究”和“利用”。
这看似是保护，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软禁，而且是将他们与营救明月心的最后希望彻底割裂！
“大人！”陈笑宝急声道，“明月心她……”
“明月心姑娘，朝廷自会设法营救。”冯钦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但前提是，必须保证你和李逍遥绝对安全，不能让她用性命换来的‘钥匙’，落入敌手，成为助纣为虐的工具！陈笑宝，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又是这句话！
陈笑宝看着冯钦差那不容置疑的脸庞，看着周围那些杀气未消的朝廷精锐，再看看身边依赖地望着自己的逍遥，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就像一颗棋子，被各方势力来回拨弄，连选择留在危险之地营救同伴的权利都没有。
可是，他有的选吗？
反抗？以他和逍遥的力量，无异于以卵击石。
接受？就意味着将明月心的命运，完全寄托于朝廷那未知效率和目的的“营救”之上。
他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的煎熬。
最终，他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草民……遵命。”
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屈辱与不甘。
冯钦差似乎没有察觉他情绪的剧烈波动，或者说并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很好。孙师爷，立刻安排，半个时辰后出发！”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
陈笑宝站在原地，看着官兵们清理着血迹斑斑的战场，抬走同伴和敌人的尸体，修复损坏的车辆……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从未发生。
只有那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味，以及远处天际似乎还在隐隐回荡的、苍凉的号角余音，提醒着他，命运的齿轮，已经朝着更加未知和凶险的方向，轰然转动。
他抬起头，望向西北方那阴沉天空，目光仿佛要穿透云层，看到那号角响起的地方。
圣教……明月心……
还有那枚似乎与这一切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母亲留下的残缺玉佩。
前路茫茫，他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