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
她绕开了人多的宫道,专挑最偏僻、最荒芜的小路走。
左腿的疼痛早已麻木,连同一起麻木的,还有那颗被反复践踏的心
断成两截的木簪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断面硌得生疼。
她需要一个地方藏起来,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终于,在一处废弃宫苑的断墙后,她找到了一个角落。
她再也支撑不住,滑坐在地上。
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此刻终于掉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想要活下去,想要守护一个人,会这么难?
那些嘲讽的话语、鄙夷的目光,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
“残废……”
“主仆一对,都是残废……”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她的神经。
她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死。
可她怕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怕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更怕……因为自己,让本就身处泥泞的殿下,蒙受更多的耻笑。
“殿下……”她哽咽着,“对不起……奴婢给您丢人了……”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时。
一个清朗温和,带着些许疑惑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你是谁?为何在此处哭泣?”
云芷猛地抬起头,她看到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站在几步开外。
他身形修长,气质温润,与这荒芜的废苑格格不入。
她慌忙用手背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行礼。
可仓促之间,左腿使不上力直接向前栽倒!
“小心!”那男子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避免了她的狼狈。
距离拉近,云芷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清雅香气,以及那布料细腻的触感
这让她更加慌乱:
“奴……奴婢冲撞贵人,请贵人恕罪!”
她低着头,散乱的发丝依旧垂在颊边,断簪被她紧紧捏着,另一只手里还攥着那个干瘪的份例袋子。
他未计较她的失仪,只是放缓了声音,温和地说道:
“无人会恕你的罪。”
他顿了顿,递过一方干净的的素白手帕。
“但眼泪无罪,不必强忍。”
“无人会恕你的罪。”
这句话让云芷的心猛地一沉,以为自己终究还是冒犯了贵人,要受责罚。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住了。
“但眼泪无罪,不必强忍。”
眼泪……无罪?
在这深宫之中,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甚至是软弱和罪过的证明。
她早已习惯将所有委屈和痛苦死死咽下,不敢流露分毫。
可眼前这个陌生人,却告诉她,眼泪无罪。
云芷看着那方手帕,不敢去接。
她的手是脏的,刚撑过地面,沾了尘土;
她的脸是花的,布满泪痕;
她整个人都带着清梧殿的寒酸和此刻的狼狈。
她怕自己的触碰,会玷污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洁净与善意。
“奴婢……奴婢不敢……”她声音细弱,带着惶恐。
男子并未收回手,也没有强行塞给她,只是依旧平和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怜悯,更像是一种……理解。
“宫道漫长,步履艰难。”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若连哭都不敢,这路,要如何走下去?”
他的话,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所有的艰难——不仅仅是身体行走的艰难,更是这深宫生存的艰难。
云芷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句轻柔的话语,撬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再次涌上鼻尖,她连忙低下头,死死忍住。
见她依旧不肯接手帕,男子也不勉强。
转而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触手温润的白玉瓶,轻轻放在了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
“这瓶药膏,于跌打损伤有些效用。”他说道,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放着也是无用。”
说完,他转身离去。
。月白色的衣袂在荒芜的庭院中划过一道清逸的弧线,很快便消失在断墙的拐角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云芷才缓缓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缕清雅的墨香。
她扶着墙壁,慢慢挪到那块石头旁,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白玉瓶。
她又想起他那双温和的眼睛,和他说的那些话。
“眼泪无罪……”
“宫道漫长,步履艰难……”
在这冰冷刺骨的皇宫里,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给过她这样的……尊重。
是的,是尊重。
她将玉瓶紧紧握在手心,那温润的触感似乎顺着掌心,一点点流进了心里。
但随即,她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宫女服饰,感受着左腿清晰的跛行,再想到清梧殿的处境和殿下……
刚刚萌生的那点暖意,瞬间被现实的冰冷覆盖。
她这样的人,怎配拥有那样的善意和……注视?
她将玉瓶小心翼翼地藏进怀里,如同藏起一个不该有的秘密。
然后,她用力擦干脸上最后的泪痕,整理好散乱的头发。
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份例袋子,拖着疼痛的腿,一步一步,朝着清梧殿的方向走去。
背影依旧踉跄,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难言的东西。
而她,还是要回到她的现实,回到那个阴冷、却也承载了她所有寄托的清梧殿,回到那个……需要她的殿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