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似乎身处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山体内部天然溶洞。
穹顶高远，隐没在光线无法触及的黑暗里，只有偶尔从极高处坠下的冰冷水滴，敲打在岩石或下方幽深的水面上，发出清晰到令人心悸的滴答声，反衬出这地底世界的亘古死寂。
空气潮湿阴冷，饱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岩石的凛冽气息，但奇怪的是并不让人感到气闷，显然存在着某种巧妙的通风系统。
而真正让众人呼吸急促的，并非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那深深烙印在洞窟之中、无处不在的、属于人类文明的痕迹——庞大、古老、且破败不堪。
“我……我的个亲娘祖宗……”金万两最后一个被人从水里拖上来，像条脱水的胖头鱼一样瘫在冰冷的石台上，还没喘匀气，就被手电光扫过的景象惊得忘了抱怨。
他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溜圆，“这……这他娘的是把哪座山给掏空了吗？这得花多少银子？雇多少人？这南宋朝廷败家也不是这么个败法啊！”
陈玺没有理会他的吐槽，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的景象攫取了。他们上岸的地方，并非天然的河滩，而是一个明显经过人工修整的石质平台，边缘甚至还能看到几个早已腐朽得只剩残骸的木桩，显然是系缆绳的墩子。
几道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般向前方更开阔的水域和岸边扫去。光芒所及之处，一片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废墟逐渐显露出它沉默而壮观的轮廓。
那是一片依附着巨大洞壁修建的、规模惊人的人工建筑群！
一段长长的、由无数粗壮原木和厚重石板构筑的码头栈道，如同一条史前巨兽的脊椎骨，一部分还顽强地架在幽暗的水面上，另一部分则已断裂坍塌，沉入深不可测的水中。那些木材在经年累月的水汽侵蚀下变得黑沉如铁，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诡异的菌类，但依然倔强地维持着基本的形态，诉说着这里曾经的坚固与繁忙。
栈道后方，紧贴着陡峭的洞壁，是层层垒砌而起的石质平台和夯土地基，规模远超众人的想象。其上显然曾建有大量的房屋、仓库或工坊，但如今只剩下一段段残破的矮墙、遍地的碎砖烂瓦以及一些巨大到令人咋舌的、已然歪斜倒塌的支撑木架，如同巨人的尸骸，沉寂地躺在永恒的黑暗里。
更远处， 手电光有效范围的黑暗深处，似乎还有更多模糊而庞大的建筑轮廓在黑暗中潜伏着，若隐若现。
“这……这根本不像是什么水寨前哨……”凌笑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在这巨大的空间里激起微弱的回音，“这简直是一个……一个藏在地下的军港！一个要塞！”
陈玺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努力让手电光稳定下来，仔细扫描那些栈道和建筑的细节：“规制……这完全超出了一个临时据点的规模。看那些地基和残留的木结构，这足以同时停泊、维护相当数量的舰船，并且储存足以支撑长期作战的海量物资。这里是一个经营多年、准备作为最后依仗的战略基地啊！”
苏岚蹲下身，专业地用手指擦过一块平台垒石的断面，仔细观察其切割工艺和风化痕迹：“石料的加工和垒砌方法，符合宋代中晚期的特征。虽然因条件所限显得粗犷，但非常牢固。更重要的是，”她将光柱打向高处洞壁那些看似天然的裂隙，“看那些地方，有明显的人工开凿修饰痕迹，被巧妙地改造成了排水沟和通风道。这里的规划设计，极其周密和老道。”
金万两这会儿总算缓过劲来了，他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眼睛里的惊恐慢慢被一种极致的贪婪所取代，他搓着手，声音因为激动都有些变调：“发了……这回真他娘的发达了！这规模！这架势！这得藏了多少好东西？金银财宝？古董瓷器？说不定还有皇帝老儿的私库！乖乖，这趟险没白冒！值了！太值了！”他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躺在成堆金币上的场景了。
吴山岳则始终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他的目光不断扫描着那些黑暗的角落、坍塌形成的废墟堆、以及可能隐藏着通道或危险的阴影区域。“规模越大，死角越多，未知风险也越大。保持距离，注意脚下和头顶。”他的话语像给金万两发热的脑袋泼了一盆冷水。
团队沿着水边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脚下从天然岩石逐渐变为人工铺设的、虽然破碎却仍能分辨走向的石板路。他们仿佛一群误入巨人墓穴的渺小访客，行走在这座沉寂了七百年的地下迷城中。
码头上散落着时光留下的零星碎片：一个彻底锈蚀粘连成一坨的铁锚、几段早已炭化的绳索残骸、还有一个半埋在淤泥里、裂成两半的陶罐，里面除了淤泥空无一物。
“啧，白高兴一场，”金万两用脚踢了踢那破陶罐，一脸嫌弃，“还以为能捡个漏呢。这帮古人撤退的时候扫荡得可真干净，破家值万贯不懂吗？哪怕留几个铜钱呢？”
一切都清晰地表明，这里曾有过极其繁忙和有序的活动，但最终被彻底地地废弃了，只留下这片绝对的空寂和沉默。
“看来，护陵军不仅仅是躲进来了，”陈玺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历史的回响，“他们是在这里倾尽国力建造了一个最后的堡垒。利用洞庭湖错综复杂的水文作为完美的掩护和运输动脉，将人员和物资秘密转移至此。那么，那条传说中的、通往更深山区的密道……”
他的目光，投向了洞穴更深处，那些人工建筑群向后延伸、没入无边黑暗的方向。所有的答案，所有的终点，或许都隐藏在这片山中腹地的最深处。
然而，就在他们初步探查完码头区域，准备向内部废墟深入时，吴山岳猛地举起了拳头，做出了一个“绝对静止”的手势。
所有人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在一片绝对的死寂中，一种极其细微的、绝非来自他们之中任何人的声音，模糊地、断断续续地在空气中回荡。
那声音……像是某种粗糙物体在摩擦岩石？又或者是……某种极其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在这座理应在七百年前就已彻底死去的迷宫里，难道还存在别的什么东西？
金万两脸上的贪婪和兴奋瞬间凝住了，慢慢转为惨白，他哆嗦着压低声音：“……不、不是吧？这鬼地方……还、还有看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