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年世兰的性子向来是风风火火。
没过几日,她便兴冲冲地跑来承乾宫,拉着泠雪的手腕直晃:
“昭姐姐!我庄子上的管事回话了,说挑好了五个丫头,年纪都在十二三岁,都是机灵的。请的先生也找好了,是一个老先生,姓孙,考了一辈子没中秀才,但人品方正,家里穷得叮当响,听说有钱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泠雪正对着一碟新做的茯苓糕挑挑拣拣,闻言抬了抬眼,慢悠悠道:
“不急,坐下说。瞧你这一头汗。”
她推了推旁边的酸梅汤。
“人找好了是第一步,规矩得先立起来。你跟那管事和孙先生怎么说的?”
年世兰灌了口酸梅汤,抹了抹嘴:
“我就说,是府里想做点善事,让庄户人家的丫头们学点规矩,认几个字,以后也好说婆家。每日学一个时辰,不耽误家里干活。学得好的,年底多赏一份红封。”
“嗯,说法妥当,不扎眼。”
泠雪点点头,拈起一块茯苓糕咬了一小口。
“钱多给些,别亏待了人家先生。还有,跟丫头们家里也说清楚,是自愿的,来去自由,别强逼着。”
“知道知道,我都吩咐下去了。”
年世兰凑近些,眼睛亮晶晶的。
“昭姐姐,你说咱们教她们点什么呢?就光认字吗?”
泠雪放下糕点,想了想:
“先从简单的开始吧,再让孙先生教点实用的,比如怎么记个简单的流水账,怎么看契书上的关键数字,别让人糊弄了。还有……”
她顿了顿。
“找个懂药理的嬷嬷,偶尔去教她们认几种常见的草药,比如治个头疼脑热、止血消肿的,关键时刻能顶大用。”
“这个好。”
年世兰拍手笑道。
“我家里有个老嬷嬷,娘家是开药铺的,懂得可多了。我让她去。”
她越想越觉得有趣。
“昭姐姐,咱们这算不算是开了个……女子学堂?”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兴奋和忐忑。
泠雪轻笑一声,戳了戳她的额头:
“想什么呢?咱们这小打小闹的,悄悄做别声张,日子长了,见了成效,再说以后。”
“明白,闷声做大事。”
年世兰笑嘻嘻地应了,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
“对了昭姐姐,这是庄子上新送来的樱桃,我让人熬成了酱,你尝尝甜不甜?要是好吃,下次让她们多送点来,给你做点心。”
泠雪接过,打开油纸,里面是深红浓稠的樱桃酱,香气扑鼻。
她用指尖蘸了一点尝了尝,点头道:
“嗯,酸甜适中,不错。回头让厨房试试樱桃酥饼。”
“好嘞!”
年世兰见泠雪满意,更是干劲十足。
这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办了起来。
年家的庄子上,每日午后便会有五个穿着干净但打着补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进临时收拾出来的厢房,跟着那位穿着长衫、面容清瘦的孙先生,一字一句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偶尔,也会有个面容和善的老嬷嬷,拿着些晒干的草药,教她们辨认。
消息自然瞒不过皇后宜修。
这日请安后,她特意留了泠雪和年世兰说话。
“本宫听说,世兰妹妹的庄子上,近来挺热闹?”
宜修端着茶盏,语气温和,听不出喜怒。
年世兰心里一紧,下意识看向泠雪。
泠雪却神色自若,接过话头:
“回皇后娘娘,不过是世兰妹妹心善,见庄户人家的丫头们闲着也是闲着,便请人教她们认几个字,学点规矩,将来不好管教。也算是给年家积德。”
宜修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她如何不知这背后定有泠雪的手笔?
她放下茶盏,缓缓道:
“这是好事。女子能识文断字,明理懂事,于家于己都是福分。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树大招风,此事还需低调些,莫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泠雪和年世兰齐声应道:
“臣妾明白,谢皇后娘娘提点。”
有了皇后的默许甚至是隐隐的支持,两人打算去做更多的事情。
养心殿内,胤禛批阅奏折间歇,苏培盛奉上一碟新进贡的蜜饯,顺便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
“皇上,年大将军府上近日往华妃娘娘宫里送了几次庄子上的土产,听说……华妃娘娘在庄子上办了件新鲜事,教几个小丫头识字呢。”
胤禛捏起一颗蜜枣,闻言动作一顿,挑眉:
“识字?华妃?”
他想象了一下年世兰教人识字的画面,觉得有些违和。
苏培盛躬着身子,笑道:
“是,老奴听说,是华妃娘娘心善,想着让庄户丫头们学点规矩。昭贵妃娘娘似乎……也挺赞同,还给了些建议。”
听到昭贵妃三个字,胤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丝无奈且纵容的笑意:
“是皎皎的主意吧?也就她整天琢磨这些点子。”
他将蜜枣放入口中,甜味化开,语气缓和下来。
“由着她去。总比整日闷在宫里强。告诉内务府,年家庄子那边需要帮助的,酌情拨一些用品,不必声张。”
“嗻。”
苏培盛心领神会地退下。皇上这态度,分明是默许甚至暗中支持了。
于是,这桩本可能引来争议的“小事”,在最高权力的默许和核心圈子的默契下,竟波澜不惊地开展起来。
承乾宫里,偶尔会多出几份带着泥土气息的物品——一篮新摘的瓜果,一罐新熬的果酱,甚至还有小丫头们歪歪扭扭写着“谢娘娘”的粗纸片。
泠雪看着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唇角总会微微扬起。她让人将果酱做成点心,将瓜果分给各宫,将那张粗纸片仔细收好。
这深宫高墙之内,一缕微弱却坚韧的新风,正悄然透过缝隙,吹向宫墙之外那片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