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卷着灰烬在废墟间打转，天线阵列的残骸还冒着细烟，像一具烧焦的骨架支在地面上。楚河靠着断裂的混凝土墙坐着，左臂的兽化状态已经退去大半，鳞片收缩回皮肤下，只留下渗血的裂口。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腐蚀了。
阿伊莎靠在他旁边，半边身子已经看不出人形，漆黑的斑块顺着她的脊椎往上爬，像是某种霉菌在缓慢吞噬活肉。她还能说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做得够多了。”
“闭嘴。”他说，“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她笑了下，嘴角扯动得很费力。“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雨林边缘。你站在火光里，手里拿着矛，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
楚河没接话。他不想听回忆，尤其是这种带着终点意味的对话。
可她的手指却突然动了，艰难地抬起来，按在他胸口的位置。那里，血藤种子正贴着皮肤跳动，像第二颗心脏。
“它本来就是你的。”她说，“只是我一直替你保管着。”
下一秒，她猛地发力，将种子往他体内推了一寸。楚河闷哼一声，肌肉瞬间绷紧——那一瞬，画面炸进脑子里：青铜柱、祭坛、暴雨中的少女，还有他自己，举起长矛，刺穿她的胸膛。
他甩头，把幻象赶出去。
“别碰我。”他低吼。
“来不及了。”她喘着气，“孢子倒计时……提前了。南极的地核脉动变了频率，它们感应到了。”
林玲的声音从战甲通讯模块里挤出来，断断续续：“检测到同步率飙升……当前融合进度37%，预计完全嵌合时间不足三十分钟。剥离风险……致死率98.6%。”
楚河盯着阿伊莎的眼睛，“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趁我虚弱，把这东西塞进来。”
“不是塞。”她摇头，“是归还。你是宿主，我是载体。我们本该一起走完这条路。”
“我不需要谁来替我决定生死。”
“那你告诉我，”她忽然睁大眼，瞳孔泛起一层淡红，“如果重来一次，在雨林里，你会放下那根矛吗？”
楚河喉咙一紧。
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答案。
他会再刺一次。
为了活下去，他杀过太多不该杀的人。而她，是第一个让他事后想起会心口发闷的。
阿伊莎的手滑下来，搭在他手腕上，冰凉。“这次换我选。我不救世界，也不救人类……我就救你一个。”
她闭上眼，嘴唇微动，说了句什么，但他没听见。
紧接着，整个营地开始震颤。
地面细微地抖动，远处传来沉闷的响声，像是冰层在断裂。楚河抬头望向南极方向，视网膜上的蓝光忽然自主亮起，文明筛选器自动激活，一幅模糊的威胁地图浮现在视野中央——南极区域红光暴涨，八个光点缓缓浮现轮廓，排列成环状。
八门。
原来是真的。
阿伊莎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可代价太大了。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的皮肤正在变得透明，黑色斑块不再扩散，而是开始结晶化，像是某种矿物从内部长出。她的呼吸越来越浅，心跳监测仪发出持续的低鸣。
“林玲！”他喊，“有没有办法延缓这个过程？哪怕一分钟！”
“没有。”林玲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这是不可逆的生命转化。她正在把自己变成纯能量载体，为血藤网络提供最终启动密钥。阻止她，等于杀死她两次。”
楚河咬牙，右手猛地插进自己胸前的装甲缝隙，撕开防护层，露出皮下的血藤根系——那些细如发丝的红色脉络已经缠绕进心肌血管，随心跳一同搏动。
他想把它挖出来。
哪怕同归于尽。
可手指刚碰到根部，剧痛就炸开，整条手臂麻痹，左眼的晶体结构嗡鸣作响，仿佛系统在警告他：再进一步，意识就会被强制清空。
“别试了。”阿伊莎睁开眼，声音微弱但清晰，“它认你了。就像我……一直认你一样。”
“我不需要被认。”他嗓音沙哑，“我只需要选择权。”
“那你现在有。”她说，“杀了我，种子会死，你也活不成；或者……接受它，带着我的部分走下去。你可以恨我，可以忘记我，但别浪费这条路。”
楚河跪了下来，膝盖砸进碎石堆里。
他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已经开始变冷，指尖泛白。
“你说去找八门。”他低声说，“那我就去。”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
然后，身体从接触点开始崩解。
不是爆炸，也不是燃烧，而是一粒一粒地化作发光的孢子，顺着风升腾而起，在空中盘旋片刻，最终汇成一道螺旋气流，钻进他胸口的伤口，与种子融为一体。
最后一片晶屑消失的瞬间，楚河感到心脏被狠狠攥住。
他弓起背，咳出一口带荧光的血。
林玲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孢子融合完成。生命信号同步率91.3%。警告：宿主神经系统承受极限，预计七十二小时内出现意识覆盖风险。”
他没回应。
只是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风还在吹，灰烬绕着他打转，像一场无人主持的葬礼。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看向南极方向。地底的震动更清晰了，每一下都像是某种巨物在翻身。
战甲系统提示音滴滴作响，多项指标亮起红灯。左眼的蓝光忽明忽暗，文明筛选器的地图仍在运行，八门的光点稳定闪烁。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再有同伴并肩。
不会有提醒他别硬撑的声音。
也不会再有人用那种眼神看他，说“你其实不想这么做”。
他扯了扯破损的衣领，遮住胸口还在微微发烫的位置。
迈出第一步时，脚下踩碎了一小片尚未消散的晶化残渣。
咔。
细微的声响，像是某种东西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