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通风系统重新运转，气流声像一根细线，把楚河从记忆碎片里拉了回来。他坐在床沿，左手还搭在阿伊莎的手上，体温已经不再冰冷。监护仪的滴声稳定，她的呼吸有了起伏。
他松开手，缓缓起身。
左臂的晶体纹路没有消退，反而沿着肩胛继续蔓延，皮肤下传来细微的龟裂感，像是有东西在皮下缓慢生长。他低头看了一眼，酸液正从指尖滴落，在地板上蚀出一个个小坑。
刀疤李靠在对面舱壁，右脸的疤痕在应急灯下显得更深，像一道干涸的裂口。他的眼睛闭着，但呼吸节奏不对——太浅，太急，像是在忍痛。
楚河没说话，走到他面前，停下。
然后抬起左眼，对准刀疤李全身扫视。晶体结构在眼球表面轻微震动，视野中浮现出一层半透明的数据网格。扫描从头部开始，掠过颈部、胸口，最后停在右腿。
那里有一块烧灼状的烙印，边缘不规则，像是用高温铁器强行压上去的。数据网格放大细节，纹理逐渐清晰——不是简单的数字或字母，而是一组嵌套符号。
其中一处，被刻意隐藏在狼头纹身的右眼位置，显现出一个极小的“深红之眼”标记。
楚河收回视线。
“你说你救过我？”他开口，声音不高，也不冷，只是平得像一段断轨，“可我不记得，有个叛徒会为了救我而留下刀疤。”
刀疤李睁开了眼。
瞳孔深处那层幽绿还没完全散去，但在灯光下已变得微弱。他扯了扯嘴角，没笑，只是喉结动了一下。
“我不是叛徒。”他说。
“那你是什么？被血藤控制的时候，还能分清自己是谁？”
“不能。”他承认得很快，“每次看到你左臂启动，脑子里就像有根针在转。指令直接压下来，身体先动，意识才跟上。等我想反抗，已经晚了。”
楚河盯着他，没动。
“那你现在为什么能说话？”
刀疤李喘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鼻腔——指缝间带出血丝。他低头看了看，又抬头：“因为刚才……阿伊莎释放孢子的时候，频率和植入物的激活信号冲突了。那一瞬间，我挣脱了。”
“巧合？”
“也许是。”他顿了顿，“也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不完全是他们的棋子。”
楚河没接话。
他弯腰，一脚踢出。
电磁脉冲军刀滑到刀疤李脚边，刀柄朝上，稳稳立住。
“你想杀我，现在就能动手。”楚河说，“但如果你还有半分清醒，就告诉我金三角那天发生了什么。”
刀疤李看着那把刀，很久。
然后突然笑了，笑声短促，带着撕裂感。他一把扯开战术背心，露出胸口狰狞的狼头纹身，右爪抓着一颗心脏，左眼被一道斜划的刀痕贯穿。
“2019年，金三角。”他声音低下去，“你带队突袭卡门的生化试验站，我是被关在b区的实验体……编号7。”
楚河眉梢微动。
那次行动代号“破茧”，目标是摧毁早期基因改造项目。事后所有资料焚毁，连参战名单都没留全。
“他们把我和其他十几个实验体关在地下三层。”刀疤李继续说，“每天注射不明药剂，测试神经耐受极限。失败的直接拖进溶解池。活下来的……就成了灰蛊佣兵团的‘成品’。”
“灰蛊？”楚河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卡门的私人部队，成员全是逃不过死亡筛选的残次品。我们被植入‘意识锚点’，只要接收到特定生物信号，就会无条件执行命令。”他指着自己太阳穴，“这东西藏在颅骨内侧，靠回炉核心的能量激活。”
楚河终于明白。
为什么每次他使用左臂力量，刀疤李都会出现短暂失神；为什么在星火据点沦陷前夜，这个最忠诚的副手会亲手引爆防御塔。
“那天爆炸，你推开我，墙体坍塌砸下来——”刀疤李摸了摸右脸，“这伤不是为你挡的，是替你扛了掉落的钢梁。你救了我，但我记不得。因为从那一刻起，我的记忆就被覆盖了。”
楚河沉默。
他确实记得那次任务有队员重伤，被送往后方基地。后来那人失踪，报告写的是“途中遭遇伏击，遗体未寻获”。
原来不是失踪。
是被带走了，改造成武器，再送回来。
“所以你是钥匙。”楚河低声说，“不是来背叛我的，而是被设计成……一定会背叛我的人。”
刀疤李苦笑：“我一直以为忠于你是选择，原来只是程序设定。”
楚河闭上眼。
晶体左眼内部传来一阵刺痛，文明筛选器自动启动，将刚刚获取的纹身图像与数据库比对。几秒后，结果浮现——
该符号与第二卷中发现的反物质碎片标记一致，来源标注为：深红之眼·初级控制节点。
他睁开眼。
“你还记得别的吗？”他问，“比如，他们为什么要选你？除了植入物，你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刀疤李摇头：“我不知道。只知道最后一次清醒时，他们在讨论‘双频共振’。说两个携带核心的人同时激活，能打开某种通道。”
楚河心头一震。
回炉核心并非唯一。
还有另一个，能与他产生共鸣的存在。
“他们想用我们做什么？”
“不知道。”刀疤李声音沙哑，“但我知道一点——我不是唯一被放回来的。灰蛊里至少还有三个活着的‘成品’，分布在不同据点。他们不一定会立刻失控，但一旦你出现在他们感知范围内……指令就会启动。”
舱内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金属结构因水压变化产生的轻微呻吟。空气里还漂浮着未散尽的孢子尘埃，偶尔闪过微光。
楚河低头看自己的左臂。
晶体纹路已经爬过锁骨，延伸至右肩连接处。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次细微的灼烧感。他知道这是基因锁反噬加剧的表现，但他没时间处理。
“你说植入物会被阿伊莎的孢子干扰？”他问。
“暂时性干扰。”刀疤李点头，“不是摧毁，是压制。最多撑十二小时。”
“够了。”楚河说。
他转身走向角落的工具箱，翻出一套便携式神经阻断器，扔给刀疤李。
“插在后颈第七节椎骨位置，能延缓指令传导速度。副作用是痛，像电流穿过脊柱。”
刀疤李接过设备，没问为什么帮他。
“你不杀我？”
“你现在说的话，逻辑连贯，情绪波动真实，鼻血是生理应激反应，不是伪装。”楚河看着他，“而且，如果是假的，你会等更合适的时机。”
“也许我只是演技更好。”
“那你就试试。”楚河走近一步，“拿着刀，站起来。我现在很累，左臂快废了，反应至少慢百分之三十。你有机会。”
刀疤李没动。
他低头看着那把电磁脉冲军刀，许久，才缓缓开口：“金三角之后，我被带回实验室三次。每次醒来，都忘了部分记忆。但他们漏了一件事——我身上这道疤，是人为制造的纪念，不是事故痕迹。他们以为我在乎忠诚，其实我在乎的是……谁真正把我当人看过。”
楚河没说话。
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在这末世，被当作工具的人太多，被当作人对待的太少。
“你现在信我吗？”刀疤李问。
楚河看了他一眼：“我不信任何人。但我可以暂时不用防着你。”
他走回医疗床边，拿起一块铅箔布，将金属板重新包裹严实。刚要起身，忽然一顿。
左臂的晶体纹路微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猛地回头，看向刀疤李。
“你说‘双频共振’能打开通道……那如果其中一个核心停止运作呢？”
刀疤李皱眉：“理论上，信号中断会导致协议崩溃。但卡门的设计不会允许失败。他们一定准备了备用方案——比如，强制接管。”
楚河眼神一沉。
如果对方能通过植入物间接操控回炉核心……
那他现在的状态，不只是在衰竭。
是在被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