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环视四周，侍从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瞎的装瞎，装聋的装聋。他松开了钳子般的手，屏退众人：“叫萨米尔来。”
赌赢了一半！方既明心里大大松了口气，也不再时刻准备着给自己上治疗术和防御术。
苏丹似乎还挺满意，玩味地看着他：“真是惊喜啊，爱卿，你演了出好戏。”
“不是演戏，陛下，你看我真诚的眼睛，”方既明努力睁大眼睛，只是眼眶因为疼痛泛红，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陛下放心，在外人面前，我还是你的维齐尔，绝对维护你至高无上的权威。就咱俩私下里的时候，还是朋友呗。”
“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苏丹一撩衣摆，转身坐回王座，抛出了这个直白的问题。
这种“为什么”的问题最难回答了！虽然做决定时觉得理由一堆，可真要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怎么听都像借口。
朋友？他交朋友向来是自然而然的，聊着聊着、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就成朋友了，哪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啊……
也是，跟苏丹“做朋友”，确实是他强求而来的，看起来目的性的确很强。
“陛下，我的初心是真心换真心。既然你问了，我就如实回答。”
反正刚才大不敬的事都干过了，苏丹这会儿估计没那么容易被激怒：“昨天没接受你的好意，没让你的女奴当众对我做‘她擅长的事’，让你不高兴了。回去我就琢磨怎么哄你开心。”
“将心比心嘛，我和朋友们相处就很开心，所以我就想，要不也跟您当朋友，让您也开心开心？”
“只有弱者才需要朋友。”苏丹声音没什么起伏。
方既明心里明白，苏丹这种人看重实际收益。要是他这个“朋友”不能带来立竿见影的好处，这位爷肯定又要不高兴了。
他笑着看向王座：“何不试试呢，陛下？就像你戒指上刻的‘一切终将逝去’。既然最后都会过去，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苏丹喜欢感官刺激，那就拿体验说事：“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觉得啊，就是在一切逝去之前，多体验些各种各样的、新奇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存在的意义了。”
“你对我很了解，奈布哈尼告诉你的？”他又用手指敲了敲王座——方既明发现这是他把玩弯刀外，另一个习惯性动作。
方既明摇头，当然不会出卖好师傅：“你的威名早就传到我家乡啦！他们……”又碰到屏蔽词了，“嗯……推算了，你的故事。”
顺便暗示一下，自己说的苏丹的未来可是真真的。
这时，萨米尔拎着医药箱快步进来了。
方既明立刻在苏丹面前规规矩矩跪下——在别人面前，当然得装出一副犯了错、等着挨训的小学生模样。
得到苏丹示意，萨米尔先处理方既明脸上那道浅伤。
他擦干净血迹，抹上味道淡淡的草药膏。
方既明忍不住瞄了眼萨米尔那头又长又直、一看就精心打理过的头发。
接着，萨米尔开始轻轻按压他那已经肿起来的右手检查伤势，然后就二话不说开始给骨头复位。
“嘶——哎哟！”他不忍啦，现在嚎几嗓子也不会破坏气氛……好吧，是真的疼得忍不住啦！
要不是为了在苏丹面前装可怜博同情，他早一个治愈法术丢自己手上了。
好不容易，萨米尔用夹板固定好他肿得像馒头的手，行礼告退。
苏丹也起身，准备离开。
方既明忍着疼，帮苏丹捡回那把被掷出去的弯刀，几步跟上，把刀递还回去：“陛下，现在有什么安排吗？”
苏丹瞟了他一眼：“本来有，被爱卿你这么一耽误，现在该用膳了。”
“那就多谢你等我咯！”方既明死皮赖脸，故意说错，“请我尝尝……让我帮你试毒呗。”
苏丹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于是，方既明就顶着“试毒官”的名头，堂而皇之地和苏丹坐到了一张餐桌上。
只是……他的右手还固定着夹板呢：“陛下，我右手动不了，左手不够灵活，吃不了东西啊。”
苏丹深不见底的眼神幽幽地看向了他。
自从刚刚豁出去之后，他都不怎么怕苏丹了，大不了边施法，边激活法阵就开润！
他抬眼，学着苏丹的样子，理直气壮，幽幽地望回去。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了片刻。
苏丹自然不会先服软。方既明只好自己开口：“借位侍从喂我一口呗？”
苏丹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叫来一名女奴专门“伺候”方既明用餐，直到这顿饭吃完才让她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苏丹手上的血印笑脸还在，阻断了他手上原本金粉的纹路。
方既明又问：“那待会儿呢？有安排吗？”
“狩猎。”
苏丹竟然正在尝试很乖巧地回答诶！莫不是被夺舍了？
“行吧，”方既明应道，“下次你有空，我给你讲故事听……我家乡的故事。”。
“跟朕一起去。”
方既明更惊讶了，这么平静地……邀请，苏丹真的被夺舍了吧！
“虽然知道你看到我出糗的样子会高兴，”他半真半假地说，“但我今天的公文还没批呢。”
他自己是不是也被夺舍了，居然敢拒绝苏丹！一定脑子疼糊涂了。
不过和奈费勒有约的实情，是真的不能告诉苏丹。
这“朋友”做得，两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别扭劲儿。
“那我批完公文，回去好好准备给你讲的故事去。”方既明站起身，“明天见。”
回到宰相处理公务的偏殿，方既明确认四下无人，“嗖”地一下，赶紧用治愈术修复了那疼得要命的骨头和肿胀。
……
批完堆积的公文，他如约去找奈费勒。
奈费勒正坐在自己书房安静看书。方既明推门进去，目光扫了一圈。鹦鹉在架子上悠闲地梳理羽毛，窗台上，他之前送的那束郁金香依然盛放在花瓶里，生机勃勃。
“哇！”方既明惊叹一声，“不愧是被我魔力滋润过的花，开得就是精神！”
奈费勒放下书，刚要开口回应，却捕捉到了方既明的心声，脸色明显变了：“你疯了！”
方既明耸耸肩：“你试过改变他，我没试过，现在我也想试试看。别担心，我做好失败的准备了。而且你之前说得对，就算他真成了明君，也抵消不了他的罪孽。无论成功与否，我们的计划都会继续。”
奈费勒眉头紧锁：“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当赌注！”
“你不是说我们都要有抽刀拔剑的勇气吗？你看我多勇！”方既明轻松带过，“再说，你之前给阿尔图递小纸条，不也是赌命？”
“你这是鲁莽！”奈费勒加重了语气。
方既明摇摇头：“可要是成功了，好处太大了。我们不是早就做好牺牲的准备了吗？换做是你，你也会想赌这一把的。”
奈费勒似乎被说动了些，没再继续指责，但眉头皱得更深了，带着深深的困惑：“可他为什么会……接受‘朋友’这种关系？”
“我猜，”方既明思索着，“我利用了他和奈布哈尼过去的事，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奈费勒沉吟片刻：“你依然非常危险。他弑父杀姐之后，就……”他听到了方既明的心声，“对，就是你说的‘证道’。亲手斩断尚存的情感羁绊，把自己推向最无情残暴的顶点。如果有一天，他觉得你影响了他对一切的绝对掌控，你的下场会和他们一样。”
方既明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施法跑路呗。”
“你跑？”奈费勒盯着他，“你能带着你领地里那些对你重要的人一起跑掉吗？”
方既明沉默了，一股后怕涌上心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么不顾后果、胆大包天。
幸好……幸好，幸好结果居然还算不错。
奈费勒垂下眼眸，冷静地分析：“即使他表面接受了这种关系，内心很可能仍将你视为一种新奇的‘宠物’或‘玩具’。毕竟他从小就是王子，能伤到他的，只有地位更高的人或敌人。
“你的胆量、洞察力，还有那种莫名其妙的‘真诚’，让他觉得新奇，重新评估了你的价值，所以才会陪你玩这个‘朋友游戏’。”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地得出结论：“你需要持续不断地向他证明你的价值、你的能力，以及你能带来的新鲜感。这游戏才能玩下去。”
“这正是我在想的，”方既明接口道，“我得每天想办法哄他开心，给他上演我的‘一千零一夜’。而且，我们最终要推翻的不仅是苏丹，更要推翻的是这里的‘阶级制度’，否则迟早会有下一个这样的苏丹。”
“虽然将人分成不同等级，有利于苏丹的统治，但同样也束缚了他。也许……在这个目标上，他会提供帮助，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奈费勒陷入了沉思，方既明没有打扰，上前搓了搓鹦鹉的脑袋，等着奈费勒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