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别院,天机阁。
此地是整座别院的心脏,亦是最深沉的眼眸。烛火静燃,光线被无数卷宗与机关铜管切割成明明暗暗的条纹,落在紫女那张曲线堪称完美的侧脸上。
她身着一袭紧身的紫色长裙,裙摆如流动的夜色,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腰臀弧线。作为天机阁之主,她身上早已褪去了紫兰轩老板娘的风情万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杀予夺的冷静与威严。可当她的目光从手中那份刚刚汇总完毕的绝密情报上移开,望向窗边那个负手而立的背影时,那份冰冷的威严便如冬雪遇暖阳,悄然融化成一汪春水。
“主上,鱼儿……全都入网了。”
紫女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江昊没有回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轮悬于咸阳城上空的孤月,仿佛在欣赏一幅亘古不变的画卷。
“念。”
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有一个字,却仿佛蕴含着让天地都为之静默的力量。
紫女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她的语速不快不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一柄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一场即将席卷帝国的滔天阴谋。
“亥时三刻,丞相李斯出府,乘黑色马车由侧门进入赵高府邸,逗留一个时辰后离开。”
“子时一刻,李斯返回相府,连夜召集门下十余名核心幕僚,封锁书房议事。”
“丑时二刻,原中车府令赵高,通过府邸密道离开,于城西‘百草堂’秘点,与罗网天字级杀手‘惊鲵’、‘掩日’的副手会面,下达了集结咸阳周边所有罗网力量的指令。”
“与此同时,御史大夫冯去疾府上,亦有信使频繁出入,与城卫军几名中层军官有过接触。”
“根据‘离’提供的情报网络反向渗透,我们已经截获他们的核心计划:三日后,陛下于咸阳宫设宴,嘉奖东巡有功之臣。届时,赵高将联合李斯,以‘清君侧,诛国贼江昊’为名,发动宫变。其麾下心腹将控制宫门,李斯与冯去疾则胁迫百官,共同伪造矫诏,拥立十八子公子高为新帝。”
紫女汇报完毕,整个天机阁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每一个字背后,都浸透着血与火,足以让任何一个听到的人肝胆俱裂。
然而,江昊只是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紧张,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有的,只是一种近乎于漠然的、俯瞰众生般的淡漠。
“知道了。”
他淡淡地说道,仿佛听到的不是一场足以颠覆帝国的政变,而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让紫女感到一阵心悸。她知道,当这个男人露出这种表情时,便意味着有人要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彻底底地抹去痕迹了。
江昊缓步走到天机阁中央那座巨大的沙盘前。
这座沙盘,以百炼精钢为基,以千年寒玉为城,完美复刻了整个咸阳城乃至关中平原的每一寸地貌。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
这不仅是一份地图,更是江昊的棋盘。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轻轻拂过沙盘。指尖所过之处,代表着赵高与李斯势力的黑色旗帜,被他一枚枚竖起。
相府、赵府、冯府、城卫军营、以及隐藏在咸阳城各个角落的罗网据点……
黑色的旗帜,密密麻麻,如同一片正在扩散的致命毒斑,从外部看,几乎已经对皇城形成了合围之势。
“布局二十年,一朝发动,串联文武,勾结内外,赵高……倒也算个人物。”
江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只可惜,他以为自己在下棋,却不知从一开始,他和他所谓的棋盘,都不过是我的棋子。”
他伸出另一只手,从旁边的玉盒中,取出了数枚通体由黄金打造,铭刻着龙纹的旗帜。
第一枚,他插在了咸阳城北,蒙恬所统领的三十万九原大军营地。
第二枚,他插在了咸阳宫的北宫门,那里,是他麾下影卫渗透最深的地方。
第三枚,他插在了咸阳地下的密道网络中,那是墨家班大师为他构建的、足以让一支奇兵在城内任何地点出现的地下长城。
他一边插旗,一边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平静地叙述着。
“他以为,他买通了城卫军,便可封锁咸阳。却不知,蒙恬将军的黄金火骑兵,只需一个时辰,便可踏平整个咸阳城。”
“他以为,他能控制宫门,便可瓮中捉鳖。却不知,皇宫之内,早已是我的人。他要捉的鳖,究竟是谁?”
“他以为,他能伪造矫诏,拥立新君。却不知,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江昊的目光,落在代表着李斯的那枚黑色旗帜上,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
“紫女,传我命令。”
“诺。”
“让天机阁,故意泄露一道假消息给赵高的眼线。”
紫女一怔:“什么消息?”
江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沙盘上代表蒙恬大营的黄金旗帜。
“就说,北地匈奴异动,陛下已下密诏,命上将军蒙恬于宫宴当晚,点齐兵马,连夜奔赴边关,不得有误。”
紫女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瞬间明白了江昊的意图。
这是何等恶毒的一计!
赵高与李斯最大的顾忌,便是手握重兵、且对始皇帝忠心耿耿的蒙恬。一旦他们得知蒙恬即将率大军离开咸阳,必然会欣喜若狂,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从而放下最后的警惕,将所有力量都投入到这场宫变之中!
这是要将他们所有的底牌,都诱骗到牌桌上,然后……一网打尽,连骨头渣都不剩!
“主上英明!”紫女发自内心地躬身行礼,眼中异彩连连。
江昊却只是摆了摆手,目光重新投向沙盘,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光是这样,还不够。”
他喃喃自语。
“这场戏,要做得更真一些。不仅要骗过赵高,还得……让陛下也信以为真。”
他抬起头,对紫女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备车。”
“我要亲自去一趟上将军府。”
……
夜色更深。
上将军蒙恬的府邸,与李斯府的奢华、赵高府的阴森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假山流水,只有一座座如同军营营房般规整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与血的肃杀之气。
书房内,蒙恬身着一袭常服,正对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大秦疆域图,凝神不语。
这位帝国最顶尖的将领,身形魁梧如山,即便只是站在那里,也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
当听到亲卫通报,江昊深夜到访时,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但还是沉声下令:“请。”
很快,江昊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江太尉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蒙恬开门见山,声音洪亮如钟。
他与江昊私交甚笃,但自江昊被擢升为太尉,总领天下兵马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多了一层微妙的君臣之别。
江昊并未在意他称呼上的变化,只是平静地走进来,目光扫过那幅疆域图,淡淡开口。
“蒙恬将军,今夜我来,不为私事,只为公事。”
“哦?”
“为这大秦的万里江山,也为……陛下的安危。”
蒙天瞳孔猛地一缩,一股恐怖的气势从他身上升腾而起:“此话怎讲?!”
江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将军可知,赵高被陛下圈禁,为何只禁于府,而不下天牢?”
蒙恬眉头紧锁:“帝心难测。”
“不是难测,而是陛下想留着这条狗,将来制衡不听话的臣子。”江昊一针见血,“比如……你,或者我。”
蒙恬沉默了。
他虽然长于军旅,但并非不懂权谋。江昊的话,点破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隐忧。
“而现在,”江昊的声音变得冰冷,“这条狗,非但没有摇尾乞怜,反而……准备反咬主人了。”
他将紫女整理好的那份情报,递给了蒙恬。
蒙恬接过,一目十行地扫过。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当蒙恬看到“李斯”、“冯去疾”的名字,以及他们“伪造矫诏,拥立公子高”的计划时,他握着竹简的手,青筋暴起,发出一阵“咯咯”的骨节爆响声!
“竖子!乱臣贼子!安敢如此!”
滔天的煞气,从这位百战名将的身上轰然爆发,整个书房内的桌椅器物,都在嗡嗡作响!
这是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杀意,足以让宗师高手都心神失守。
然而,江昊却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股杀气冲刷,衣角都未曾动弹分毫。
他等到蒙恬的怒火稍稍平息,才缓缓开口,说出了那句早已准备好的话。
“蒙恬将军,赵高、李斯之流,狼子野心,祸乱朝纲。今夜,你我联手,为陛下清君侧,还大秦一个朗朗乾坤。”
这一句话,瞬间将这场即将到来的血腥平叛,定义为了匡扶社稷的忠义之举!
蒙恬眼中的怒火,逐渐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决然。
他重重地将竹简拍在桌上,盯着江昊,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尉大人,要我蒙恬做什么?”
江昊笑了。
他知道,帝国最锋利的一把剑,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
“很简单。”
江昊走到沙盘前,将那套请君入瓮的计划,和盘托出。
从故意泄露假情报,到调动黄金火骑兵,再到最终收网……
蒙恬越听,眼神便越是明亮,到了最后,已然只剩下深深的震撼。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近二十岁的青年,第一次感觉到,战争,原来还可以这么打。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是以堂堂大势,碾压一切魑魅魍魉!
“好!”蒙恬一掌拍在自己胸口的铠甲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就按太尉大人说的办!我蒙恬三十万九原将士,愿听太尉号令!”
“将军言重了。”江昊微微颔首,“你我,是为陛下办事。”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张足以埋葬帝国半数权臣与所有叛逆的天罗地网,在这一刻,于这间小小的书房内,悄然织就。
……
三日后。
咸阳宫,章台宫。
宫内,灯火辉煌,编钟奏乐,歌舞升平。
始皇帝嬴政高坐于王座之上,接受着百官的朝贺,一派盛世气象。
宫外,夜色如墨,寒风呼啸。
丞相李斯与御史大夫冯去疾,并肩站在章台宫的台阶之下,望着那片辉煌的灯火,眼神中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贪婪。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阴影中,赵高一身宦官服饰,脸上挂着阴柔的笑容,仿佛一条即将品尝到鲜血的毒蛇。
他刚刚得到消息,上将军蒙恬的大军,已于半个时辰前,拔营启程,奔赴北地。
天时、地利、人和,俱在!
他仿佛已经看到,今夜过后,这大秦的天,就要换上他赵家的姓了。
他抬起头,看向那轮明月,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天下的姿势。
属于他的时代,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