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京城的天空却仿佛被前线战事的阴云长久笼罩,连日光都透着一股惨淡的灰白。
坤宁宫内,苏晚棠刚刚处理完一批关于漕粮转运的奏报,正揉着发胀的额角,听着四皇子萧晨在暖阁外边学语,边摇晃着去追一片落叶。
三公主萧澜则安静地坐在她脚边的绒毯上,摆弄着几个小巧的、装着不同药材香料的锦囊,这是苏晚棠为了从小培养她对药性的敏感而特意让人做的玩物。
殿内燃着宁神的百合香,却似乎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无形压力。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午后,一阵急促而规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宫苑的沉寂。
紧接着,宫门外传来清晰的高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八百里加急军报!北疆大捷——”
这一声,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苏晚棠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快,袖角带翻了手边一盏温着的桂圆茶,她也浑然不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出喉咙。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声线,扬声道:“呈上来!”
传令兵风尘仆仆,甲胄上还沾着漠北的风沙,跪在殿外,将插着代表捷报的鲜艳翎羽的军报匣子高高举起。
白芷快步上前接过,仔细检查了火漆封印无误,这才转身奉到苏晚棠面前。
苏晚棠指尖微颤,打开匣子,取出那封承载着无数人期盼的捷报。
目光迅速扫过上面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那是萧景珩亲笔所书,虽只有寥寥数语,却透着鏖战后的疲惫与胜利的锋芒。
捷报称:皇帝陛下亲率王师,与威武将军楚雄部精密配合,于黑水河畔巧妙设伏,诱敌深入,一举击溃北狄主力骑兵,斩敌首数万级,俘获牛羊马匹、军械辎重无数,北狄王庭仓皇北遁三百余里,边境危局得以暂解!
“好!好!好!”苏晚棠连道三声好,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多日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她立刻对侍立一旁的庄妃蔡文和吩咐:“庄妃,即刻以六宫之名,准备第二批劳军物资,要丰厚的!牛羊、美酒、药材、御寒衣物,一应都要最好的!本宫要让前线将士感受到朝廷的嘉奖与关怀!”
“臣妾遵旨!”庄妃脸上也洋溢着喜色,连忙领命而去。
捷报的内容很快通过正式渠道传遍朝野。
刹那间,原本因战事而显得沉闷压抑的京城,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起来!百姓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茶楼酒肆人满为患,都在兴奋地谈论着这场来之不易的大胜。
朝臣们亦是纷纷具表上贺,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慈宁宫的太后文氏也派人送来赏赐,以示欣慰。
连一直称病低调的咸福宫惠嫔,也按制派人送来了不痛不痒的贺词。
丽妃楚明玉更是直接冲到了坤宁宫,英气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朗声笑道:“娘娘!我就知道我爹和陛下出马,定能打得那些狄狗屁滚尿流!看他们还敢不敢觊觎我大乾江山!”她甚至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当时也在战场上。
苏晚棠笑着安抚了她几句,看着她雀跃的背影,心中亦是澎湃。
这场胜利,太重要了,它不仅解了边境之危,更极大地稳定了国内民心,也让她肩头的重担仿佛轻了几分。
然而,这份普天同庆的喜悦,并未在苏晚棠心中持续太久。
就在公开捷报传来约莫一个时辰后,坤宁宫侧门悄无声息地开启,已经荣休但仍挂着虚衔、关键时刻依旧为帝后传递最机密消息的老太监李德全,亲自捧着一个不起眼的、却打着独特火漆密印的黑漆木匣,神色凝重地求见。
苏晚棠一看到那木匣和李德全的脸色,心中便是猛地一沉。
她立刻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茯苓和白芷在门外守着。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苏晚棠的脸色有些明灭不定。
她接过木匣,指尖触及那冰凉的漆面,竟觉得有些刺痛。
深吸一口气,她用银簪小心翼翼地剔开那特殊的火漆,打开了匣子。
里面只有一封薄薄的信,信纸是军中常用的粗糙麻纸,上面的字迹却并非萧景珩那熟悉的笔体,而是另一种略显仓促、却依旧刚劲的笔迹——这是萧景珩身边最信任的暗卫首领,“影”的专属密报。
信上的内容,让苏晚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变得惨白如纸。
“……陛下运筹帷幄,用兵如神,黑水河之役,确已重创北狄根基,使其短期内无力南犯。然,在追击残敌、扩大战果之时,陛下为激励士气,亲临前沿督战,不幸被敌军溃兵流矢所中。箭矢力道极大,穿透甲胄,深入右肩胛骨……虽经随军太医竭力救治,并第一时间使用了皇后娘娘秘制之金疮药,然伤势颇重,失血过多,加之陛下连日操劳,心力交瘁,于当夜引发高热,一度昏迷不醒……幸赖陛下底子强健,且娘娘药效神奇,现下高热已退,人亦清醒,但身体极度虚弱,需长期静养,短期内绝无法承受长途跋涉之苦,返京之期恐将大大延后……为稳定军心、民心,防止北狄残部或国内宵小趁机作乱,陛下伤情对外严格保密,仅军医及少数心腹知晓。此消息,按陛下昏迷前口谕,唯奏知皇后娘娘一人,望娘娘稳住朝局,安定后宫,臣等必誓死护卫陛下周全……”
信纸从苏晚棠微微颤抖的指尖滑落,飘然坠地。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踉跄着向后跌去,幸亏及时伸手扶住了沉重的紫檀木书案边缘,指甲几乎要掐进坚硬的木头里,才勉强稳住身形。
赢了……是啊,他赢了,赢得漂亮,赢得解气。
可是,他也伤了,伤得如此之重!箭深入骨,高热昏迷……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剧痛。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中箭时那瞬间的闷哼,能感受到那箭头撕裂皮肉、撞击骨骼的剧痛,能体会到他昏迷在陌生军营、 危机四伏时的无助……
就在她心绪剧烈翻涌之际,脑海中,那沉寂了片刻的系统光屏再次主动弹出,闪烁着不容忽视的柔和却紧迫的金光:
「警告:监测到绑定重要人物‘萧景珩’生命体征出现显着下降。状态:重伤(右肩胛贯穿伤),失血过多,伴有术后感染高风险(古代医疗条件限制)。身体机能指数:67\/100(虚弱),免疫力指数:71\/100(下降)。建议:急需静养,加强营养,密切监控伤口,严防感染并发症。」
系统的冰冷提示,与密信上字字泣血的描述相互印证,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击得粉碎。
苏晚棠闭上眼睛,用力之大,眼角几乎沁出生理性的泪花。
她深深地呼吸着,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恐惧与心痛。
不能慌!苏晚棠,你不能慌!她在心里厉声告诫自己。
他是赢了,但他也倒下了。
现在,他远在千里之外,重伤未愈,归期未卜。
这个消息,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一旦落下,不仅前方浴血奋战换来的胜利可能付诸东流,后方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那些她正在暗中调查的魑魅魍魉——比如咸福宫那位,比如她背后那位户部尚书的父亲——更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地扑上来!
她必须稳住!为了他,为了还在襁褓中、需要父母庇护的晨儿和澜儿,为了这刚刚凭借他的血勇才赢来喘息之机的万里江山!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虽仍残留着血丝与惊痛,却已然被一种坚毅如铁的光芒所取代。
她弯腰,捡起那封掉落在地的密信,就着烛火,将其点燃,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那些令人心碎的文字,直至化为灰烬。
“白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异常平静,“传本宫口谕,陛下大捷,普天同庆,着内务府按最高规格准备庆典事宜。另外……以本宫的名义,将太医院院正秘密唤来,就说本宫这几日操劳过度,有些心悸不适,需他请个平安脉。”
她需要最专业的医者,来帮她分析陛下的伤势,需要知道,她那些药膳方子,哪些能快马加鞭送去北疆,助他恢复。
同时,表面的庆典与暗中的戒备,必须同步进行。
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她,必须成为那根定海神针。